象山张为礼 发表于 2011-5-29 09:13

《文殇》连载之二



星期天上午,司马青照例到阅览室去翻阅资料。当他走进熟悉的阅报室时,他发现近来看报纸的人明显地比翻阅资料的人多了。这种状况恐怕与目前的政治形势有关。自从党中央提出开展整风运动以来,关心政治时事和时局发展的人明显地增多了,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要看一看当天的报纸,特别是头版头条的消息。正当司马青通过阅报室前往资料室时,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说,你们来看,写这篇《定息不是剥削》的白家驹不就是中文系白云的父亲吗……
司马青听后不觉心中一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白云的父亲也参加大鸣大放、向党政提意见了?他于是就停住脚步,回到刚才说的那位同学那里去看个究竟。原来他们在议论《东南日报》(省委机关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的作者白家驹确是白云的父亲。他马上意识到此地不是久留之处,如果让这些同学认出他是白云的朋友,他们的谈论目标恐怕马上会转移到他的身上来,这会使他相当被动的。于是,他也就无心再到资料室去翻阅资料,径直走出阅览室。
他走出阅览室后,竟一时不知到那里去,就漫不经心地在林荫道上散步。自从党中央提出开展整风运动以来,国内的政治气氛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许多民主党派及无党派人士纷纷响应党中央的号召,提出许多诚恳的意见,其中不乏有相当激烈的批评意见。他对于那些大胆的提意见者产生过一些担心的心理,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胆量?难道前年肃清“胡风反革命集团”运动的教训他们全都忘记了吗?他还暗暗地下过决心,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加入到这个大鸣大放的行列中去,这样做未免太危险了。他此刻忽然想起他的同乡兼同学的林茂生,他们是无所不谈的、可称之为莫逆之交的好朋友,他们凡是心中存有疑难或忧郁之时,就会走到一起畅谈各自的想法,以解胸中之闷。于是,他就到学生宿舍楼去找林茂生,因为他知道林茂生的脾气,他在星期日的上午一般不会到别的地方去。当他走到他的宿舍时,只见林茂生的一只手里拿着一本《政治经济学》,另外一只手却托在窗沿上,而双目却凝视在窗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对于司马青的到来,他根本一点儿都没有察觉。于是,他只好用手指笃笃地敲了二下门框,这才使林茂生回过头来,看到司马青站在门外时,脸上顷刻就露出欣喜,并说:“还站在门外做什么,怎么像小姐似的。”
司马青的目光一扫室内的“景观”,只见他和另外的几个相邻的床上一片狼籍,扔满着刚换下的衣服,地上也乱放着鞋袜之类杂物,一阵扑鼻而来的难闻的鞋袜臭气几乎使他恶心得发沤,他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屏着呼吸地走了进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会有闲情到敝人的宿舍里来?”林茂生用一种带有讽刺的口吻开顽笑说。
“难道你不欢迎我来?”司马青也挖苦了一句,“不过,像你们这种臭气冲天的宿舍,人家怎么会欢喜到你们这样的宿舍里来作客?”
其实,当时大多数男生宿舍都是这样的,一间宿舍里摆放四架双层床,住着八个人,能不杂乱无章吗?司马青的宿舍原来也是这样的,由于司马青从小就有爱整洁的习惯,勤于洗换衣服,而且常常带头打扫清理宿舍,把别人乱放的东西也善于整理妥善,别人也就不好意思专门让司马青一个人去搞室内的公共卫生,大家也就纷纷动手各自清理自己的杂物并也学着勤于洗换衣服,久而久之,他们这间宿舍也就变得十分清洁了。而像林茂生他们这样的大多数男生宿舍由于缺少司马青这样的带头人,宿舍里就愈来愈杂乱无章了。当然,在全校搞大扫除的时候也会大清理一次,但过后又恢复原状了。
“有人说,久留兰室而不闻其香,那么,长留臭屋自然也就不闻其臭了,你不信?只要你在此稍坐片刻,你就闻不出一点臭气来,你信不信?”林茂生不但不承认陋习产生的现状,反而与司马青狡辩起来。
“我总不明白你竟然会想出这么一套荒唐的理论来?”司马青觉得实在好笑。不过,他在内心里对于林茂生这个“理论”也觉得不无道理,而且他也确有此体验,人的嗅觉器官经过时间的“熏陶”确实会变得“迟钝”起来的。
“哎,司马,我最近对这本苏联版的《政治经济学》愈来愈产生怀疑,总觉得它不十分适合我们的国情。如果我们不加消化地遵照这种理论去搞国家经济建议,我看将来肯定要栽跟斗!”林茂生十分认真地说,并分析了其中的原因。
“你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奇怪的想法来?头脑是否有点发热了?”司马青对于林茂生会突然提出这样奇怪而敏感的问题,感到相当吃惊,他说后故意开玩笑似地用手摸了摸林茂生的额角。
“谁同你开玩笑了?”林茂生一本正经地对司马青说。他怕司马青不理解他的观点,于是就详细地分析了苏联的十月革命与我国的土地革命、解放战争性质不同,革命所依靠的对象及取得胜利的途径也完全不一样。同时,由于我国与苏联的国家的工业化程度差异相当大,从而国家的经济建设的途径和方法当然也应该不一样等因素。
这个突然提出的问题确实使司马青莫衷一是,他无法回答林茂生对他提出的问题,只好睁大着眼睛望着林茂生。
林茂生见司马青没有回答,只好又接着说,你是学历史的,对于经济领域的问题可能是没有作过深入的研究。我近来常常思考这个问题,总觉得我们国家如果长期跟着‘老大哥’后面跑,迟早是要吃大亏、栽跟斗的。我看有些问题现在已经暴露出来了,只不过上层没有很好地注意罢了。
司马青不希望让这个敏感问题继续谈论下去,他倒是希望他谈谈目前的整风运动开展以来的局面及可能发生的后果。但突然提出换个话题,也觉得似乎有点唐突,所以一时也不好开口。他此时忽然看到林茂生的床上放着一封信,根据信封下端寄出的地址是家乡寄来的。于是,他就问林茂生:“家里来信了,伯父伯母的身体好吗?”
“这信是弟弟写来的。父母亲的身体倒不差,但我们家乡的农民处境却很糟糕,他们在闹事啊!”
“有这种事?”司马青简直被吓了一跳,“真的?”
“谁会骗你不成?真是!你若不相信,你自己可以看看信嘛。”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信倒是不必看了,还是你给我说一说大致的情况吧。”
于是,林茂生就把这个事件的起因及经过告诉司马青。自从政府在农村实行粮食统购统销政策以后,由于部分农村干部存在着好大喜功,不深入农村了解实际情况,急于就成地多下达了粮食征购指标,致使农民的口粮都有发生了问题。现在正值春耕季节,饿着肚子能种田吗?民以食为天啊,饭都没有吃了,农民会不去闹事吗?据说公安局已经逮捕了几个为首分子,暂时控制了局面。依我看,捕人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要解决根本问题就要从关心农民的命运出发。
林茂生出身于中农家庭,富裕不足温饱有余。他父亲是一个读过几年私塾的、恪守本分的勤劳农民,脑子里有点似懂非懂的“之乎者也”之类的古训,为人处世也严格地遵循传统道德规范。林茂生从懂事起就受到他父亲的这种古老而纯朴的教育,而且深深地扎根于他幼小的心灵之中。从林茂生进入初中时,他父亲就下决心“望子成龙”,就是勒紧裤带也要把儿子送上大学。如果儿子争气,将来成为国家的栋梁式的人才,就是“光耀门庭”,那我也就对得起列祖列宗了。林茂生也算争气,高中毕业后顺利地考取了南苑大学,使他父亲如愿以偿地、初步地实现了他的“光耀梦”。
司马青想到白云父亲的这篇文章,就有点担心地问林茂生:“我刚才在《东南日报》上看到白云父亲写的一篇文章,题目是《定息不是剥削》。依你看,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写这样性质的文章会出事吗?”
林茂生看到司马青有一丝惊异的神色觉得有点好笑:“我看你是否有点为未来的准岳父大人担心了?”
“那倒不是。”司马青想了一阵后慢慢地说,“我觉得他提这种问题是否会被人怀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啊。他身为纱厂老板,明目张胆地提出这样的问题合适吗?如果他不是老板,提出这样问题倒也未尝不可。”
林茂生觉得司马青的思维方式实在是太复杂了,资本家不去思考“定息不是剥削”的问题,难道工人、农民会去想这个问题?人最会思考的问题莫过于他最关心的、体会得最深刻的问题,当然也是与自己切身利益紧密相联系的问题。如果大家都像你司马青那样顾虑重重,党的整风运动能开展得起来吗?林茂生相当钦佩司马青的才华,但对于他现在那种过于谨慎、处处小心翼翼的风格实在是不敢恭维。当然,他也十分清楚,司马青在中学时代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处处小心翼翼的,此时的他也是一个比较活泼的青少年,但自从前年开展的那场“肃反”运动以后,他就变得愈来愈胆小怕事了。林茂生的家庭出身是中农,他不可能、也没有机会去体验司马青的那种命运所带来的苦衷。更何况,林茂生从小就有初生之犊不怕虎的性格,无论遇到什么事,他从来都是坦坦荡荡、敢作敢为的,他常常仗义执言,所以他看不惯现在司马青这种前怕虎后怕狼的处世原则。想到这里,林茂生就对司马青说:“你呀,现在真的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谨慎君子了。”
司马青自然不会同意林茂生的说法,就不满地回答说:“遇事谨慎些有什么不好?”他为了能说服林茂生,就举出明朝末年的东林党及清朝发生文字狱等事件。他还说,前几年发生的‘胡风反革命事件’总还不会忘记吧,胡风如果不去写洋洋十万言的‘意见书’,他会陷身囹圄、遭受牢狱之苦?最后,他还表白说,我出身地主阶级家庭,就注定了我今后不想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我毕业后,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史工作者或者去当一个教书匠就知足了,只求此生能与母亲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就满足。我胸无大志,何必去逞能地去冒风险地说一些对党形象不利的话呢。
“你这人现在怎么会变得这样俗气?”林茂生有点气愤地说,“人要想有出息,总得有点作为。有作为的人,有时也难免会付出一点代价。做人嘛,总不能处处考虑自己的个人利害得失吧。”
“那你就让我做一个庸俗的人好啦。”司马青显然被林茂生的话激怒了,“如果别人说出这样的话,我当然不会计较,但你就不同,因为你是完全知道我底细的。我怎能与你相比,你即使摔了一交,可以毫不费劲地爬起来,也许还有旁人扶你一把。我就不同了,我哪怕是打了个‘趔趄’,有人就会借机推我一把的,人家正找不到机会呢。我如果‘倒霉’,叫我妈妈怎么做人?她能经受得起再一次打击吗?她可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说后,司马青的眼眶里有点潮湿了。
林茂生此刻才猛然想到自己说话只是一厢情愿,无意中伤害了司马青的感情,如果再继续争辨下去,不但毫无意义,而且觉得实在也太对不起司马青了。再说,他根本就无心伤害司马青,也绝不允许自己去伤害司马青。于是他就认真地向司马青道歉,并说了声对不起:“我这个人真是一个粗鲁之人,只是一厢情愿地考虑问题。不过,我有自己的做人原则:‘苛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至于你嘛,就大可不必趋之若鹜了!”
……

沒牙的狼 发表于 2011-5-29 09:37

先坐个沙发

勿忘天堂 发表于 2011-5-29 12:48

:se欣赏

江海 发表于 2011-5-29 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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