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磨
推磨说起我的能干,舅娘就会重复提起我推磨那件事。舅娘问我:“你推磨写了没有?”
乡下生活免不了要推磨。
哥哥姐姐把一米五左右的木磨杆一头,放进木磨柄的洞里,再用套在梁上的两根绳子,把磨杆另一头的两端平衡吊着。他们推动着磨杆,石磨就转动起来。一个人在磨边隔两圈左右,把磨的东西喂进石磨中间的磨眼里。磨眼稍微有一点倾斜,便于东西徐徐进入磨槽。
舅娘让我学着她的样子喂磨,可我却不敢。那磨一直旋转着,我手舀着东西却不敢伸出去,一伸手勺子就被磨杆打着,“嘡”的一响,勺子里的东西就落在磨盘里。经过反复指点和尝试,我终于明白要等磨杆刚推过,从左侧面伸手出去,这样就刚好不被打着。但他们却总是对我解释不清楚,我观察了好久,才看清其中道理。
推磨的动作是:两只手抓住磨杆,手臂微微弯曲,向右轻轻一拐,顺势往上推至正面,再往左不紧不慢拉下磨杆,一圈磨就推完了。所以磨呈反时针方向旋转的,喂磨要从磨杆左侧进入,这样,就不会被磨杆打着了。
那时候,农村农活特别多,从早上起床,到晚上睡觉,农民们都没歇着。收工回来,经常还得把麦子或包谷磨了,才能做饭。而且,很多人家都没有磨,往往要等着,一家磨好,一家再磨。我舅娘家是有磨的,因为我舅舅在学校教书,有工资收入,所以,在农村中算得上殷实人家,家当还算比较齐全的。往往舅娘家摸好后,在忙着做晚饭时,别人家就过来磨东西了。推磨要占很大的地方,吃饭的桌子旁只好站了推磨人,而桌子另一边又靠了墙,所以,我们只好端着饭站在一边吃。反正也没菜吃的,把时令蔬菜放汤里,再扯点买麦块进去就是一餐。
那天下午,没人带我去割猪草,我在家闲着。就想,要是我今天把面磨好,等他们手工回来,就可以煮晚饭了,别人也可以早点磨粉,免得晚上又忙忙乱乱的。
我量好几杯麦子,大概有三斤差不多。我学者哥哥姐姐样子,把磨杆放进磨柄的洞里,吃力地推着磨杆,却总是把磨杆推出去了而拉不回来。我只好往左边移两步,让磨柄直接对着我,便于使力。实际上,我是推一点,再停下来推一点,然后移动个位子去拉,歇一下再拉。这样来来回回两圈后,又去喂点麦子在磨眼里。在推拉的过程中,我感到推的时候在用力点,拉的时候就省力得多。后来,读书时学到惯性原理,我很自然就联想到那次推磨经历。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气喘吁吁地推来推去、拉来拉去、喂来喂去,总算推了一磨盘的白中略微带黄的麦粉。我用小刷刷把麦粉往磨盘口扫下来,足足一大瓦盆。我站在门口,看看天色已不早,知道他们快收工了。
舅娘和哥哥姐姐收工回来,舅娘喊姐姐舀麦子来磨粉,我赶紧得意的说:“我磨好了”,并把桌上的粉端给他们看。他们感到很惊奇,不相信是我磨的。我大声说:“真的,是我一个人磨的”。
姐姐笑嘻嘻地,去后门口摘来梧桐叶,包一个很大的面团,放柴灶里,等烧得焦黄时,拿出来给我吃。他们是舍不得这样浪费着吃的,要和着汤吃,这样才会节约。
那时,我却只有十来岁,一个城市女孩,常常把乡村当成了乐园。
舅娘总是说,她当时真的很惊奇,她不晓得我哪有那么大的力气。几十年后,一说起我那时在乡下的趣事,她最记得就是这件,常常夸我还是能干。
我更能干的是我对石磨的那份感情,依然如故。舅娘家这副石磨早已闲置不用了,上面堆满了杂物。但我心中的石磨却永远干干净净,浑圆一体,凹凹凸凸,紧密吻合。
我把我的思想徐徐喂进磨里,用热情和勇气牢牢地吊住磨杆,把欢乐和痛苦,纷扰和孤独,都着力在磨杆上,充满信心地推磨摇磨。
一圈一圈,粗粗细细任我磨,快快慢慢任我推。石磨悠悠旋转,磨盘里堆满了我的信仰、责任、善良和智慧。
我同样会站在门口,看看天色,我心里满怀着惊喜:“看,我磨好了,是我一个人磨的”。
“推磨,摇磨,推个粑粑又大个,娃娃吃得多又多”,妈妈会坐在阳光照耀的门口,把娃娃放在腿上,一双大手拉着一双小手,笑盈盈的带着娃娃,摇啊摇,唱啊唱。一首多么温情和充满希望的童谣,推着我的步伐,摇着我的梦想,磨出我的力量和智慧。
做好这个粑粑,做香这个粑粑,必须先拿出一份执着,把生活柔和均匀,用一片创意的梧桐叶包裹起来,升起希望的火苗,还得积累经验去观察和翻转。
是的,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
这却是一个圆满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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