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堪刘禹锡——我的唐宋兄弟
作者:满金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谁怕谁!
革命老将刘禹锡,手掣红旗,斗志昂然,高唱革命凯歌,几乎把南荒的流贬之地走了个遍。最神奇的是——如此气骨桀骜的人物,在政治黑暗的中唐,居然能活到七十一岁,生前官至检校礼部尚书,死后被追赠户部尚书。而他最好的哥们儿柳宗元、年轻时曾一起改革的王叔文等同志,不是被砍去了脑袋,就是因贬谪郁闷而死。倔得像头驴的刘禹锡,却笑到了最后。
唐朝很像现在的美国,人种混杂。想来走在长安街头,和走在纽约的感觉差不多吧。刘禹锡就不是汉人,而是匈奴族后裔。其七世祖刘亮随魏孝文帝迁洛阳,始改汉姓。刘禹锡乐观豁达的个性,和他身上流淌着游牧民族的血液不无关系。契丹人萧峰,又是何等的豪情盖世,相比之下,中原武林那些个名门正派,却是磨磨唧唧,都不是爽利之人。
刘禹锡比柳宗元大一岁,公元772年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打小天资聪颖,敏而好学。十九岁游学长安,二十二岁与柳宗元同榜考中进士,同年又考中博学宏辞科,可谓少年得志。
公元805年,刘禹锡官至屯田员外郎、判度支盐铁案,参加了“永贞革新”,与王叔文、王伾、柳宗元同为政治革新的核心人物,称为“二王刘柳”。半年后,顺宗被迫退位,宪宗即位。革新失败,王叔文被赐死。刘禹锡初贬为连州(今广东连州)刺史,行至江陵,再贬朗州(今湖南常德)司马。同时被贬的共八人,史称“八司马”,柳宗元也在其中。
唐朝的朗州也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和柳宗元当时待的永州一样,都是南荒夷地。
中国古代的文人被贬谪之后,几乎都是嗟叹命苦,所作诗文都可归入“贬怨”一类。刘禹锡被贬朗州的时候三十四岁,正当壮年,郁闷是肯定的。强的是,刘禹锡不同于其他贬官,他能够随遇而安,苦中作乐,笑面人生,心理素质超级牛。
古人望秋而生悲凉,更别提被流贬的失意伤心之人了,刘禹锡却在《秋词》里写道: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确实像头百折不挠、屡败屡战的犟驴。
朗州辖武陵,陶渊明所作的《桃花源记》就记载:“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刘禹锡担任的朗州司马也是个闲职,在朗州期间,游山玩水估计是这厮的主业。他的长诗《游桃源一百韵》、《桃源行》、《八月十五夜桃源玩月》记录的都是屡次去桃花源旅游的事情。
《新唐书》载当时的朗州:“州接夜郎诸夷,风俗陋甚,家喜巫鬼,每祠,歌《竹枝》,鼓吹裴回,其声伧佇。禹锡谓屈原居沅、湘间作《九歌》,使楚人以迎送神,乃倚其声,作《竹枝辞》十余篇。于是武陵夷俚悉歌之。”
白居易在九江都说当地俚乐刺耳难听,更别说少数民族聚居的蛮荒之地了。刘禹锡寄情山水之余,吸收了民歌朴素轻快的特点,创作了大量自然清新的民歌体小诗,下面两首尤为传神:
江南江北望烟波,入夜行人相应歌。
桃叶传情竹枝怨,水流无限月明多。——《堤上行三首》之二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竹枝词二首》之一
同样是贬谪十年,再次在长安相遇的时候,柳宗元憔悴不堪,刘禹锡却像是打了鸡血。在长安待诏期间,精力旺盛的刘禹锡游玄都观赏桃花,顽心大动,找块好墙壁,提笔写下《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看吧,满朝新贵,都是俺老刘被赶出长安后补的空缺。
宪宗皇帝老儿一看,估计心想:“看来十年时间还收拾不了你这老匹夫!”
因这首诗“语涉讥刺”,被召回长安的当年,唐宪宗欲将刘禹锡贬往更为偏远艰苦的播州(今贵州遵义)。御史中丞裴度言:“播,猿狖所宅,且其母年八十余,与子死决,恐伤陛下孝治,请稍内迁。”加之柳宗元上奏要求和刘禹锡对调贬谪之所,最终将其改贬为连州刺史。
《唐才子传》载王叔文评价刘禹锡:“有宰相器。”
刘禹锡任连州刺史的四年半,体察民情,勤廉守政,力行教育。在这位“怀宰相之才”的诗人倡导下,当时地处偏远的连州竟然“科第甲通省”。元和十二年间,连州出了第一个进士刘景,刘禹锡欣喜写下《赠刘景擢第》: 湘中才子是刘郎,望在长沙住桂阳。
昨日鸿都新上第,五陵年少让清光。
之后,刘景之子刘瞻又高中进士,后任至宰相。
唐代广东进士三十八名,连州就占了十二名。此后数百年,连州名人辈出,文化教育之辉煌一时凸显于岭南文化之中。《连州志?名宦传》载:“吾连文物媲美中州,禹锡振起之力居多。”
在连州任上,刘禹锡政绩卓著,百姓景仰,想来也没受什么苦。不然他哪还会写下“剡中若问连州事,唯有千山画不如!”可怜柳宗元却在柳州“海天愁思正茫茫”。
在连州待了几年后,刘禹锡还被调任过夔州刺史、和州(今安徽和县)刺史。由于宰相裴度的进言,刘禹锡被召回长安,任主客郎中。
时隔十四年,刘禹锡再游玄都观。昔日桃夭灼灼,今日却是满地狗尾巴草。感慨之余,老刘一时驴性上涌,仰天长啸:“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吼完觉得不过瘾,再挑块白墙写下《再游玄都观绝句》: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宪宗老儿如果能看见“前度刘郎今又来”,估计是哭笑不得。
此后刘禹锡还任过苏州、汝州(今河南汝州)、同州(今陕西大荔)刺史。在苏州任上,他治理水灾、开仓赈济、免赋减役,深得苏州百姓爱戴。苏州百姓将在苏州担任过刺史的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合称“三杰”,建立了三贤堂以示感激。
担任苏州刺史期间,笑傲江湖的刘大侠有了花边新闻。
当时诗人李绅正官拜司空,邀刘禹锡赴家宴。酒酣耳热之际,李绅出家妓吟唱助兴。刘刺史一见此女,惊为天人,下巴直掉至脚面上。即兴赋诗一首:
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
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江南刺史肠。
诗中感叹司空大人面对这样的美人竟视若无物,而他却思念到肝肠寸断。“司空见惯”的成语便由此而来。想那李绅也是豁达之人,竟当场将此女赠与刘禹锡。
本来从此以后,王子与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故事讲完,刘禹锡的一生也算圆满。可叹“前度刘郎今又来”的刘禹锡没能保护住自己深爱的女人,放在今日,情何以堪!令人扼腕!
权相李逢吉闻得此女有倾城之色,便邀百官赴家宴,命来客都需携爱妾赴宴。刘禹锡的家妓被放进院后,李逢吉便称病,关闭大门,让众人散席。众人“倾都惊异,无敢言者”。刘禹锡一时是呆若木鸡,计无所出。
我要裂了!这也太无耻了!武松、李逵何在?杀将进去!屠尽此禽兽家里的鸡鸭猪狗,挖出此畜生的心肝下酒!
这里也可见唐朝家妓地位之低,就好似家里的一匹马,一件玩物。可我想刘禹锡是将此女当妻子一样对待的。刘禹锡求索不得,又不能一把火烧了相府,上梁山落草而去,愤懑而作《怀妓四首》:
玉钗重合两无缘,鱼在深潭鹤在天。
得意紫鸾休舞镜,能言青鸟罢衔笺。
金盆已覆难收水,玉轸长抛不续弦。
若向蘼芜山下过,遥将红泪洒穷泉。
鸾飞远树栖何处,凤得新巢想称心。
红壁尚留香漠漠,碧云初断信沉沉。
情知点污投泥玉,犹自经营买笑金。
从此山头似人石,丈夫形状泪痕深。
但曾行处遍寻看,虽是生离死一般。
买笑树边花已老,画眉窗下月犹残。
云藏巫峡音容断,路隔星桥过往难。
莫怪诗成无泪滴,尽倾东海也须干。
三山不见海沉沉,岂有仙踪更可寻。
青鸟去时云路断,姮娥归处月宫深。
纱窗遥想春相忆,书幌谁怜夜独吟。
料得夜来天上镜,只应偏照两人心。
四首诗,字字泣血,句句凝泪,不忍卒读。
刘禹锡曾将此诗呈给李逢吉,以求怜悯,望开恩赐还。此虫豸微微一笑,赞曰:“好诗!”令人气结。老刘啊老刘,你的驴脾气现在都让狗吃了!
生为男儿,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我想这是对男人最大的羞辱。吴三桂放清军入关,为汉民族最大的汉奸,可因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一切便有了原谅的理由。刘禹锡是遵纪守法了,是任太子宾客了,是造福百姓了,是活到七十一岁了。可你没能保护住自己深爱的女人,没能冲冠一怒,没能豁出性命,我不能原谅你。
写不下去了。刘禹锡你是有名篇《西塞山怀古》、《乌衣巷》、《陋室铭》、《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白居易称你“诗豪”!可这一切的一切,抵不过你不能保护爱人的软弱!脑袋砍了不过碗大的疤,千年之后,我们会为你的冲冠一怒,喝下几箱啤酒,喝下一斤白酒,尔后泪流满面。谁敢说你不是个牛逼的诗人,我抽丫的!
可你,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做。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
这一句最有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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