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瀛海道院记》碑考
http://epaper.cnxsg.cn/rp/fs/cp/17/36/20091029/4/image/pic_11.jpg□ 张明珠
《大瀛海道院记》碑拓全
编者按:
本文系宁波市惟一一篇入选西泠印社“重振金石学”国际学术研讨会的论文。今年10月19日至20日,本文作者张明珠赴杭参加了研讨会,与国家图书馆金石学家徐自强、北京故宫博物院碑帖专家施安昌、台湾故宫博物院著名学者张光远及西泠印社副社长刘江、韩天衡、陈振濂、李刚田、童衍方等40余位国内著名专家学者探讨了《大瀛海道院记》碑及其研究成果。不少专家表示将亲赴象山来观看这块难得的古碑。
本文原长9000余字,有删节。
县文物办藏元代《大瀛海道院记》碑(以下简称《瀛》碑),吴澄撰文,赵孟頫书丹,袁桷篆额。碑残,梅园石质(产自鄞县鄞江梅园,碑石上品),上半部完好,宽109厘米。文凡23行,可识者约500字。《瀛》碑集元代三名家手笔而成,堪称一代名碑,留存至今更是一份珍贵文化遗产,其史料和艺术价值不言而喻。现考述如下:
一、碑文及相关背景
大瀛海/道院记,集贤直学士、奉议大夫、袁桷篆额,/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赵孟頫书丹,/集贤直学士、奉议大夫吴澄撰文。/外际乎天,内包乎地,三傍无垠,而下无底者,大瀛海也。非神融混冥,知周寥廊,能纳六合于方寸,未易与语此。/而有客授予大瀛海之图,为之瞿然以惊,谓客曰:“此恶可图也,而孰为为之哉?”展而视之,则荒崖斥泽之间,浮/沙浅土之上,一勺之沮洳,一撮之埆瘠,夫岂冲和清淑,明秀灵异之所钟,乃或堂而构焉,以为栖霞餐露之馆,/而冒之以是名也。又为之喟然以吁。授图者曰:“达人奚索之之深耶!鄞之东南百里达于海,舟行八十里曰象/山,有县。县之东二十里曰爵溪,潮汐啮冲,贾舶络绎,东望日本,南走天台,世传神仙安期生之属所往来也。故/其民至于今好仙道,而其乡曰游仙。至元庚寅,乡之人王翁,弃妻子,改名一真,结屋其隈,延集方外之友。前代/善书之人尝有‘大瀛海’三字,购而得之,因以为匾。大德丁未,天台崇道观道士吕虚夷为县令祷雨有应,王翁/一见而莫逆也,遂与共处。王逝而吕嗣,主教者命之世守。方将资众力大其居,又欲资一言久其名也,为是乎/图以来。蚁之于蛭也,蜗之于壳也,奎蹄之如广宫大囿也,亦各适其适也,而达人何索之之深耶。”于是遂进道/士,与语曰:“子生长海滨,请为子竟瀛海之说。《禹贡》叙事至讫于四海,而止讫者,地之尽处也。海之环于东西南/北,相通也。而西海、北海人所不见,何也?西北地高,或踞高窥下,则见极深之壑,如井沉沉然者。盖海之东南地/卑,海水旁溢,不啻万有余里。中国之地,广轮方三千里耳,而东连海岸,以勾股稽之,水之所浸倍于中国之地/者二十而羡。其间洲岛国土,不可胜穷,若三神山者,盖不知其几也,奚独蓬莱、方丈、瀛洲也哉!载籍之所不记,/人迹之所不及,而惟长年度世之流,形质销铄,神气澄凝,逍遥飞步乎太虚之中者,得而至焉。之人也,虽非彝教/庸行,而胚间气秉绝识,超越凡庶万万也。企而慕之者,人人而然,能几其彷佛者谁欤?名不混世,实不离世,稯/稯营营,卒与蠕软肖翘之类俱为尘泥,其亦可哀也夫!今子出乎四民之外,不与游方之内者为徒,讵可但以/大其居、久其名之为务哉?必有事焉可也,他日朝燕暮越,瞬息八极,泠然御风,过三神山之顶,临睨旧乡而一/笑,下戏人间,自称‘回道人’,非子也耶?”道士改容曰:“敬闻命,敬闻命。”于是乎书以遗之。日余,十有二杓贞于天田,/延祐第六春也。/至治二年二月十九日?……
上述文字内容格式,根据历史文献记载并对照现残碑存字复原而成,其中方框内字为不存或不可辨者。除碑额外,共计27行。其中正文23行,行42字,但第14行有43字。碑前三行赵、吴的官衔署名,参考文献记载两人当时的结衔,按碑面现有存字比照得出,应无误。袁桷的官衔署名,前一个明确,即集贤直学士(正五品)。相关资料查不到袁任此职期间相应的积阶官品。元苏天爵《滋溪文稿·卷九·袁文清公墓志铭》有“明年迁拜侍讲(应是侍讲学士,在至治三年五月,笔者注。)积阶奉议大夫”句。元代的侍讲学士为从二品官,而奉议大夫是正五品阶。积阶应与官衔等同。笔者以为,袁积阶奉议大夫当在升任集贤直学士之时,由此推断碑中袁桷后一官衔署名为奉议大夫。
《瀛》文最早见载于著名的“四明六志”之一元延祐《四明志·卷十八·释道考·下》,文末具“集贤直学士奉议大夫吴澄记”。但已知最早述及《瀛》碑的,是明万历三十四年(1606)吴澄的同乡、同姓之江西崇仁(今抚州)人吴学周。其就任象山县令初期,获览此碑,感慨良多,又因“岁久石圮,命工改镌 。”因此有了新旧两碑。但吴只提到撰文者,未涉及书写者。乾隆二十三年(1758)编纂的《象山县志·轶事》:“大瀛海道院记,吴澄撰,赵孟頫书。”始提到书写者。
此后较关注《瀛》碑的有清代学者刘墉、纪昀、钱大昕和经史学家陈汉章。陈在《象山县志·金石考》论述:“碑题延祐第六春(1319),明在延祐己未岁,以为至治壬戍(至治二年,笔者注)者皆误。吴澄结衔集贤直学士,赵孟頫翰林学士,又有集贤直学士袁桷篆额。”
陈首先提到篆额者,但未辨明撰文和书写时间。吴撰《瀛》文时间在延祐六年(1319年)正月,赵书写时间在至治二年二月十九日。袁桷的篆额应与赵书同时。
《瀛》碑在近现代少有人问津。据传上世纪二十年代,鲁迅刚从日本回国居绍兴老家时,曾托人来象山觅取《瀛》碑拓片,未知结果。现代编辑出版的《碑帖叙录》、《中国书法大辞典》等均失载。
吴澄(1249—1333),字幼清,晚年称伯清,号草庐,江西崇仁人。是元代中期最有声望的学者之一。元延祐六年正月,吴澄寓居南京,年届七十一。大瀛海道院主持吕虚夷通过友人引见请吴写《瀛》文。字里行间透露出吴本人的理学思想和哲学、宗教、宇宙观等,文中涉及的一些史实,对于研究元代政治、海上贸易、宗教、哲学、天文地理、民俗等方面都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大瀛海道院在元代颇有声望。元《四明续志》:“大瀛海道院,在县东二十里,地名爵溪。”此后的600多年间,道院一直存在。且在原基础上,陆续增加供奉关帝、罗汉、三官、土地等神,佛道共祀。故民间又称之为“大庙”。民国元年(1912),道院作区立爵溪初级小学校舍。解放后改建为爵溪镇中心小学,拆了部分建筑。“文革”期间,新碑被毁。1980年,校舍重建,拆毁原建筑,道院不存。
元朝对各种宗教思想文化采取兼容并蓄的宽容政策,佛、道、回、基督、犹太等教都得以传播,其中佛教和道教在其统治中起过重要的作用,因而力量最强,影响最大,教徒众多。《瀛》文里的道士吕虚夷,号啬斋,奉化人,生卒年不详,是“方外人士”中的佼佼者。吕弘教崇文,曾游历京师,与朝中名公、士人多有交游,还请他们为道院题咏,并结集刊行,名曰《瀛海纪言》(十八卷),影响颇广。
《瀛》文提及的王一真,弃妻子出家修行,是象山本乡百姓“好仙道”的体现。请吕祷雨的,应为象山达鲁花赤,名岳合难,大德十年(1306)上任。
《瀛》文末句:“日余,十有二杓贞于天田,延祐第六春也。”日余作夕阳解,即时辰;下一句指月令,即指示十二建月的北斗星斗柄正指向天田星,天田星“主畿内田苗之职”(《石氏星经 ),在正月。
二、 书法述略
《瀛》碑书丹者赵孟頫(1254—1322),字子昂,别署松雪道人,水晶宫道人,湖州人,赵宋皇室之后。1286年被征入元廷任职,最后官至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荣际五朝,名满四海”(元夏文彦《图绘宝鉴》)。《元史·本传》:“孟頫篆籀、分隶、真、行、草无不冠绝古今,遂以书名天下。”赵孟頫的书法,继承了晋唐以来的传统,博采众家之长。法度严谨,字体秀丽,笔法圆润流畅,具有独特的风格。后人把他与唐代的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等并称“楷书四家”,在元、明、清三代书坛上享有极高的声誉。
赵孟頫书法各体俱佳,尤以楷书、行书造诣最深,影响最广。但后人称为“赵体”的,则指其大楷书法,作品多见于书碑。用笔沉稳,结构严谨,雍容典雅,章法布局分明,静穆庄严。代表作品有《湖州妙严寺碑》、《胆巴碑》、《玄妙观重修三门记》等。象山的《瀛》碑书丹时间在赵辞世前五个月,可谓其大楷书法之绝笔。
首先,从整体看,此碑极具赵书晚年风格特点,全以“赵体”面貌出之,显示了遒劲苍健,人书俱老的艺术魅力,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具有将庄严与优雅完美结合的审美趋向。赵书碑文,常用方格。此碑无明显界格,但通篇如此规整一致,底稿似曾界划过。后人大多也从此类作品中产生对赵书的微词,认为其“一点一画,一字一行,排次顶接而成,…如市人入隘,鱼贯徐行。”(包世臣《艺舟双楫》)。立碑是庄重之事,因此碑文书法也要相对规整,既显庙堂风范,又不失之呆板。这正是赵孟頫把功用和审美情趣巧妙结合的结果。从拓片看,不难想象赵在书写时所表现的一丝不苟、不激不厉的神情。通篇一气呵成,点画精到,真力弥满。与同时的《重题秋兴诗》及稍前的《重建光福寺塔记》、《道经生神章》等相比,状态似乎更佳。用笔的洗炼和俊逸,与《胆巴碑》、《仇锷墓碑铭》相仿佛。着笔略轻,挺拔刚健,达到了“书贵瘦硬始通神”的艺术境界。
再从用笔习性和结字特点看。此碑内涵很丰富,可谓赵体大楷书法风格特点之集大成者。笔圆体方,和谐协调;提按转折,干脆利落;牵丝连绵,细筋入骨;起止搭笔,恰到好处。笔者认为,总体上,结字、布局等形式与《道经生神章》风格接近,但神韵、气度似更肖《胆巴》、《仇锷》等碑,是平淡冲和、复归平正的经典之作。
赵孟頫晚年致仕居家,健康每况愈下,“两眼目昏,寻丈间不辨人物,足胫疲瘁,行步艰难。”(《赵孟頫七札》“与进之札”)。写长篇大字巨碑似无可能。但事实上,赵在至治二年二月,连续写了两块巨碑,同月书写的《泾县尹承务苏公碑》1100字,《瀛》碑820字,可谓大观。有意思的是,《瀛》碑书写时间二月十九,正是观音菩萨生日。赵氏兼奉释道,与名刹高僧、道教人士多有交往。赵一生抄写经书无数,书各类宗教碑铭也不少。夫人管道升还编订并书写了《地藏庵观世音菩萨传略》一书。赵书此碑纪时该日,自有其特定意义。从书写的效果来看,亦似有神助。
《瀛》碑篆额者袁桷(1266—1327),字伯长,号清容居士,鄞县人。以能文名,20余岁任丽泽书院山长。后在朝为官20余年,朝廷制册、勋臣碑铭,多出其手;文章博硕,诗亦俊逸;又工书法,精鉴赏。袁桷书从米芾、薛绍彭入,得赵孟頫指点,最后从晋唐中求法。前人评其书法“快利沉顿”。存世作品多为行书,如《同日分涂帖》、《元老晋召帖》等;也有小楷如《跋定武兰亭帖》等。
袁桷篆额六字,虽经上石镌刻,下真迹一等,但仍能反映其篆书功底。从风格看,取法李斯峄山碑和会稽刻石,并融入唐李阳冰的篆法。用笔圆润挺劲,充分体现玉箸之特点,横竖使转时略驻后前行,方圆兼济,凝炼静穆。结字上实下虚,偏旁繁简组合、笔画斜正处理均极妥帖。置之李斯、阳冰书迹,似难辨彼此。目前所发现袁篆书手迹不多,故此“袁篆”之六字,颇显珍贵。
[ 本帖最后由 成根 于 2009-10-30 18:14 编辑 ] 厉害的:s5 :s5 :s5 :s5 :s5
张老师在会上的几张照片
哈哈,值得祝贺,张老师好风采,为象山书法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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