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ngming
发表于 2009-8-18 16:17
八、恶梦
文嘉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门岗室的,她的脑子里像塞满了浆糊一样,傻傻地沿着马路往前走,欲哭无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她想着要给东阳打个电话,掏出手机来却发现已经关机了,她尝试着开机,看残余的一点电量够不够发条短信,没想到开机后有一条短信进来,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是李经理,你被骗了,你上来,我帮帮你。”短信刚看完,手机又自动关机了。文嘉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个李经理应该是刚才那个公司的,她心里又重新燃起一点希望,飞快起冲了回去。
1902房间里,刚才那个姓宋的和那个文员都不在了,光头李经理给她开门的时候神色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我手机没电关机了,刚才开机看到你的短信息,这不,刚看完,又关机了。”文嘉解释道。
“哦,是这样。”李经理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然后招呼,“进来吧,我们到里间说话,外面怪冷的。”
文嘉依言进去,李经理随后进来,顺手带上了门。然后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他并不提刚才短信的内容,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文嘉聊天,问了老家是哪里的,家里人都做什么,来上海多久了,有没有亲戚朋友……文嘉一一老老实实地作答,看他兜兜转转半天,都没有说到正题上,她有点着急:“那个,李经理,刚才你短信里说……”
“你看你,都这个时候了,还叫什么经理,叫李哥。”对面的男人突然探过身来,一把抓住文嘉的手,“我嘛,是真心想帮你的。”
文嘉的手被他捏住,滑腻腻的,心里一阵恶心,她慌乱地挣扎着:“李……哥,不早了,我想我该回去了。”
“着什么急啊,跟李哥好好说会儿话。”光头淫笑着绕过桌子,一把搂住文嘉,“乖乖地,我不会亏待你的。”
文嘉这时候才明白了过来,自己这是避坑落井,遇到流氓了,她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去掏手机,可是摸到手机的时候才想起来手机关机了,刚刚还傻乎乎地告诉了对方,更让他有恃无恐,眼看一只脏手已经摸到了自己胸口,情急之下,文嘉大声呼救,但是刚喊出声音,就被对方捂住了嘴,顺势按到办公桌上。
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瘦弱,力气却比文嘉大得多,文嘉一时没有了反抗之力,只能拼命地推他。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咚咚咚砸防盗门的声音,趁对方愣神的一刻,文嘉使劲推开他,拉开房门冲出去,直冲到大门处,猛地拉开门。
是那个门岗大叔,他看着文嘉不说话,只拿眼神示意她快跑,文嘉头也不回地冲到楼梯口直跑下去。听到身后大叔在问:“1901吗?挂号信。”
还有姓李的气急败坏的怒吼:“这是1902,看清楚!”
19楼,文嘉一口气跑下来,跑到底楼差点要虚脱,但她不敢停留,直冲到门岗去,才觉得安全了些,这个时候她全身都在发抖,两条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门岗大叔才回来,看到文嘉吃了一惊:“小姑娘你怎么还在啊,快点走快点走。要死了,我今天又管闲事了,回去老婆又要骂我了,你快走吧,那帮人不晓得什么来路,你再在这里要给我找麻烦的。”
文嘉抹了把眼泪,深深地给大叔鞠了个躬,默默地离开了。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路灯亮起来,文嘉抬头可以看到不远处锦江乐园高大的摩天轮上那华丽的灯光,这个就是刚来上海的那天在地铁上看到的。可是现在,她已经没有了当时新鲜憧憬的心情。
晚上地铁一号线上的人不多,文嘉扶着栏杆站着,眼泪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无声地掉下来,两边的的座位上,有人在看报纸,有人在聊天,大多数人在发呆,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个默默哭泣的女孩子,但是没有人上来安慰,都市里的陌生人,大家都习惯了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文嘉不需要安慰,她只需要一个人恣意地痛哭一场,内心里,除了屈辱,还有悔恨,为什么那么傻,明明是漏洞百出的骗局,却还是上了当?又为什么那么轻信别人,一个单身的女孩子,在天黑之后独自上楼,她刚离开校园一年,虽然也有听人描述过社会的种种险恶,但是他一直觉得那离她的世界很远,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是好人多,坏人都被夸大了妖魔化了存在于影视作品中。
这个时候,如果真的有一个热心人上来安慰几句,文嘉也会满怀戒备。此时的她如惊弓之鸟,想赶紧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再也不出来。
回到家,东阳照例加班没有回来,文嘉丢下包,没有开灯,一个人在黑暗中呆坐着,无边的黑暗给了她些许的安全感,她又累又饿,不知不觉就歪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摇醒的时候只觉得眼前灯光亮得晃眼,好不容易睁开眼睛辨认了半天才看到面前东阳焦急的脸:“你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在沙发上睡着了,你眼睛怎么了?哭了?”
文嘉被他一连串的发问砸得昏头转向,头痛得像要裂开,揉一揉眼睛,一手泪水,终于慢慢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泪眼朦胧地看看东阳,猛地扎进他怀里,哇地大哭起来。在地铁上文嘉一直在犹豫今天的事情要不要告诉东阳,怕他担心,想让这事从此烂在心里,她甚至还在心里重新编造了今天的经历,可是她睁眼看到东阳的那一刻,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涌了上来,她抓住东阳,感觉他是全世界唯一的倚靠,像一个伤心的孩子找到了信赖的大人。
东阳一直抱着文嘉,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哭够了,慢慢平静下来,抽抽搭搭地说完今天的事情,然后摸摸她的头说:“不怕了,没有事情就好了,不幸中的万幸。”
然后问:“你报警了吗?”
“没有。”文嘉摇摇头,“咱不报警了吧,不知道警察会不会管,反正我再也不想去那个地方了。”
“也好吧。”东阳想了想说,“就当时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提高警惕就好了,这次就当时破财消灾,人没有事就好了。”
东阳的沉稳性格,总是会让他在关键时候表现出超出年龄的成熟,他的从容,总是会给文嘉安心的力量,这时她突然也觉得自己还没有倒霉到家,如果不是那个门岗大叔,今天自己不知道会怎么样,会被强暴,甚至会被杀人灭口也说不定,她闭一闭眼睛,那像恶梦一样的一幕,让她还是止不住地后怕。
知道文嘉还没有吃饭,东阳下厨去下了一包方便面,里面放了几根青菜,还卧了个蛋,面端上来,那浓郁的香气不管是对文嘉的胃还是对她的心都是很好的慰藉,东阳看着她吃完,又打了热水让她洗漱后躺下,自己就调暗了灯,在床头坐着陪她,被窝里温暖温暖干燥,文嘉渐渐平静下来,有东阳在身边陪着,她慢慢地睡着了。
gongming
发表于 2009-8-18 16:18
九、我就是我自己的背景
那天的事情,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文嘉心里的阴影,但是工作还是要找。
来上海已经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又是用周来丈量的,因为每一次面试,最后都被告知一周左右给消息,于是日子便过去一周又一周。
手机依然是不离身,也会不时地有电话或短信过来,但是大多数都是广告,要么就是什么什么英语学习中心,还有乱起八糟的类似“我要离开了,有些话一直想跟你说,你拨打******可以听。”,“某某公司为了答谢广大消费者的厚爱,特进行了顾客大抽奖活动,恭喜你获得了现金*****元大奖……”“那张卡磁条坏了,请把钱打到以下帐户……”,文嘉这个时候才相信原来这个世界上骗子是很多的,有太多的人想着要不劳而获,吃一堑长一智,她从网上搜索别人的经历,才知道像洛神礼品那样的骗子真的是最低端的了,只有她这样全无社会经验的才会上当;她也学会了筛选面试,发短信来的不去,手机打过来的不去,保险公司不去,没投过简历的不去,通知周末面试的有选择地去,遇到面试要交钱的,不管什么名目,扭头就走。
文嘉觉得上海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快,明明刚过春节,按说还会再冷上一段时间,可是似乎一夜之间,小区里的树就都爆出新芽来,浅绿的,有一种潜在的张力;有急性子的,一阵春雨过后,就咋咋呼呼地开花开得满树满眼,张扬得让人心慌;阳光也不再似冬天那般吝啬,一天天地有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热切的趋势。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但是这无限的春光,对于文嘉来说,是一种无形的压迫。
眼看着花一天天开,草一天天绿,树叶一天天郁郁葱葱,似乎全世界都在春光中生机勃勃,只有自己日日浪费大好时光,有时候文嘉简直怀疑,是不是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现在她有点后悔当时辞职的草率了。
文嘉之前的公司规模其实挺大的,业绩也不错,当时是校园招聘投了这家公司,然后公司用一辆大巴把所有的参加面试的同学一起接来,流水线一般地面试,一天搞定,中午还管了一顿丰盛的午饭。那是文嘉投的第一份简历,也是第一个面试,最后被录用,顺利得让人不敢相信。也正因为太容易就得到了,所以不知道珍惜,公司给她们这群大学毕业生专门安排宿舍,两人一个宾馆标间,还有阿姨定期打扫卫生,逢年过节还会组织他们聚餐,不可谓不重视。但是民营企业的弊端也是难免的,比如每周单休,比如当月工资总要拖到下月月底才发,比如一些“险”啊“金”啊的不规范,刚毕业的大学生,多多少少总是眼高手低,对哪怕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总是会腹诽无数,慢慢地就累积起来——其实还是因为心不在,总觉得民营企业难成大气,总觉得窝在这个小镇上实在太憋屈,总觉得外面的大世界会有无限机会。
小镇虽然富庶,但是到底是小镇,离最近的市区也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平时想要消费,只有路边的小超市和脏兮兮的餐馆,而公司的本地员工提起大城市时总透着一种太明显的景仰,有一次公司外贸部来了一个老外,一时间引起轰动和围观,这大大刺激到了文嘉,她始终都认为,一个人的见识和阅历,对这个人的前途有很大的影响,虽然在小镇的工作生活稳定舒适,她不能容忍自己年纪轻轻地就这样磨砺掉锐气。
另一层原因,是因为异地恋实在太辛苦,文嘉和东阳在大学学生会认识,到文嘉毕业的时候,已经认识四年,相处两年,东阳高文嘉一届,原本毕业后已经分隔了一年,结果文嘉毕业,机缘巧合,分离又是一年。东阳几乎每两周就要去找文嘉一次,辛苦挣来的工资多半奉献给了沪宁铁路线和文嘉公司旁的那家宾馆。
所以在那家公司,文嘉一直身在曹营心在汉,她就知道自己是要走的,因为东阳在上海,她要奔着东阳去,也奔着上海去,就是奔向了无限广阔的天地。
来上海的事情,文嘉没有告诉父母,告诉了他们也没什么用,只能让他们担心。再说,结婚之前就住到一起,她怕父母心里总归有芥蒂,她打算等工作定下来再告诉他们。眼前的文嘉和东阳,只能靠自己。
在地铁换乘的时候,文嘉的视线曾匆匆扫过两侧的广告,有那么一句话:“我没有任何背景,我就是我自己的背景。”当时心有戚戚焉。
一个不算很重点的重点大学本科文凭,一年不算很出色的工作经验,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除此之外,文嘉剩下的,可能就是那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还有东阳这样一个不离不弃的爱人。
gongming
发表于 2009-8-18 16:21
十、争吵
那个周末的晚上,东阳难得地不用加班,两个人简单地吃完晚饭就手拉手在住处附近散步,这里是老的居民区,人气很旺,即使是晚上,马路上也是车水马龙。经过一家KFC的时候,文嘉来了兴致,说老公给俺买个甜筒吧。
东阳想都没想,说不行。
也许是他拒绝得太生硬了,文嘉一愣,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东阳没说话,拖着她往前走。其实文嘉也不是那么想吃甜筒,她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可是被东阳这样生生拒绝之后,她的倔脾气就上来了,“为什么啊?你说为什么?”她不依不饶,赖在原地不走一叠声地追问。
“没有钱了,我这个月工资才发了2000多一点点,咱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吃什么甜筒。”东阳闷闷地说。
文嘉怔了怔,明白他说的是事实,但是心里却不禁涌上来一阵委屈,一个甜筒而已,两三块钱的甜筒,他们的日子已经过得这么凄惶了吗?文嘉从小到大,家里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是勉强也算小康,像KFC和麦当劳,在大学的时候高兴也会买一点吃,很自然的事情,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连一个甜筒也变成了奢侈,瞬间她便有种落魄的感觉。
可是她知道这一切是怪不得东阳的,她目前没有收入靠东阳养着,在物价昂贵的上海,东阳那么一点微薄的薪水,维持两个人的生活说不艰难那是假的,更何况这样的状况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文嘉的工作像天边的飞鸟一般难以触摸踪迹。
这么想着,文嘉从一开始的随口戏言到伤感到自怨自艾,同时自尊心又不合时宜地发作了,她赌气地丢开东阳的手,头也不回起走在前面。
东阳哪里知道女孩子那九曲十八弯的敏感心思,只知道她是生气了,急步赶上来拉住她的手,问:“怎么了啊?”
“没怎么!”文嘉恨恨地说。
“没怎么是怎么了啊?刚才还好好的。”
“哼,你!”文嘉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你嫌弃我了,怪我拖累你,我没有工作要你养,我不要你养就是了,我……我一点都不稀罕。”她没头没脑地甩出几句,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地,已经语无伦次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从哪里说起来的,什么嫌弃不嫌弃啊?”东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自己心里清楚!”文嘉大吼一句,兀自跑回家去了,留着东阳一个人在马路上接受路人的注目礼,又纳闷又气恼。
当天晚上谁也没理谁,背靠背各自睡去。
第二天早上文嘉很早就醒了,看镜子里自己眼睛肿肿的,眼神伤心而茫然,头疼欲裂。她早起是要赶去上海体育馆的招聘会,文嘉听人说每个周末那里都会有招聘会,所以决定去碰碰运气,东阳还没醒,文嘉用冷水敷了眼睛,强打精神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天色还早,小区里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枯萎的玉兰花瓣在晨风中无声地坠落,文嘉抬头看看阴霾的天空,她知道昨晚自己多少是有点无理取闹的,可是倔强的性格让她开不了口道歉,一腔压抑的情绪更是无处排解。
平时都是在家里一个人对着电脑投简历,出来之后才知道这个世界上需要工作的人太多了。上海体育馆门口,求职的人在工作人员的组织下排队,队伍绕着体育馆,文嘉沿着队伍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十几分钟才走到队尾,那已经完全到了体育馆的背面,就差要排到马路上去了。排队的大多数是和文嘉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大家手里拿着简历,默默地随着队伍往前挪动,也有人买了招聘报在看,几乎很少人交谈,这种场景很安静又很诡异,这么多的陌生人,被同一个欲望支配聚在一起,文嘉突然觉得有一点可笑,又有点可悲。
队伍慢腾腾地往前移,排了一个多小时还没到体育馆正面来,其间她只吃了几片随身带的饼干,包里有水却不怎么敢喝多,怕抽不开身来上厕所。
八点钟左右的时候,天空飘起毛毛雨来,队伍里一阵骚动,有人用包、报纸什么的顶在头上,谁知道雨越下越大,人们身上很快淋湿了,这时队伍前面一阵喧哗,原来是门口解禁了,文嘉就和一群人一起飞快地冲进体育馆大门。
这么多人一起涌进来的后果就是体育馆大厅内被挤得水泄 不通,文嘉陷在人堆里进出两难,只能随着人流艰难地移动,尽量找一点点缝去看两边挂着的各单位的招聘信息。可是好不容易一圈看下来,她还是失望了,这个招聘会没有什么针对性,从公司高管到水电工都有,但是大部分还是以中小型企业的底层职位为主,业务员、销售专员、拓展专员、医药代表、保险经纪人,都是低底薪甚至无底薪、靠业绩提成的工作,对学历什么的都没有要求,不少还注明了男性优先,还有就是文员之类的职位,但是动辄就要两年工作经验,还有招店铺营业员或服务员的,需要本地户籍。虽然文嘉对这个招聘会也只抱着看看的想法,没有寄予太大希望,但是看下来还是很受打击,一圈转下来,带的十份简历一份都没有投出去。
文嘉挤出人群出了大门,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很多和文嘉一样失望的人三三两两地往外走,文嘉掏出手机来看时间,却发现有一条短信,东阳发来的:“老婆,不要生我的气了,头还疼吗?我知道你一哭就会头疼,招聘会的情况怎么样,得失心不要太重,找工作咱慢慢来,咱虽然现在难了一点,但是相濡以沫,总会看到明天的。”
一句“相濡以沫”说得文嘉的鼻子发酸,她紧紧握着手机抬头看天,突然觉得天色不那么阴霾了,原本已经准备打道回府了,想一想,又回头进了大厅,这会儿大厅里人少了很多,文嘉得以将那些招聘信息一一重新仔细看过。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是一家广告公司的招聘信息,招的是企划专员,它的招聘方式很奇特,招贴上贴了一个告示,说是如能按此要求写出策划案,于一周内发到某某邮箱,则有机会被择优录用。文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的要求详细地抄了下来,这样的招聘方式,不排除骗稿的可能,骗就骗吧,就当是自己锻炼一下文案功底,再说万一对方真的需要人呢,是机会,就不应该放过,文嘉告诉自己。
这家公司负责招聘的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孩子,很年轻,看起来顶多20岁,很漂亮——是那种让人过目难忘的漂亮。在文嘉抄写的这几分钟里,她一直端坐在那里,冷着一张俏脸,事不关己的样子。
gongming
发表于 2009-8-18 16:22
十一、合租的郁闷
孙祥和东阳一样,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比东阳回来得更晚,周末的时候常常加班,偶尔在家,也是闭着房门睡到下午才起,所以同住一个多月,文嘉和孙祥打的交道很有限。
因为他们两个都加班,所以交水电费、换灯泡、添置小家用之类的杂事都是文嘉来做。孙祥内蒙人,人挺爽快,每次要交什么费用,都是文嘉说什么数就给多少,从不查看账单,但文嘉每次还是会仔细地计算清楚并告诉他,孙祥总说:“你说个数就好了,那么麻烦算它做什么。”刚住进来的时候,他还掏钱买了一个大电饭煲,但是实际上他很少在家吃饭,所以电饭煲一直都是文嘉他们用着。
作为一个合租者,孙祥是比较好相处的,不过爽快人也有让人郁闷的地方。
比如他爱开着空调睡觉,北方人,不适应南方湿冷的天气,这个是可以理解的,问题是他上班后空调还开着,2匹的老式空调,开起来呼啦啦地简直是一个电老虎,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分一秒那用的是电、费的都是钱啊,文嘉粗略算了一下,一个小时能用将近一块钱,想起来她就肉痛,跟孙祥提过两次,他每次都答应得挺好,但是过后还是我行我素,上班门一锁,房内空调轰鸣。
这倒也罢,只是费点钱而已,但是孙祥每天早上要开热水器洗脸,但是总是不记得关燃气,十几年的老房子,燃气管道肯定都老化了,阀门不关,难保不会漏气,他们7点多就出门上班去,文嘉有时候睡到九点十点才起来,如果这期间漏气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文嘉贴了个友情提醒在燃气阀门旁,但是收效甚微。
这些事,文嘉跟东阳抱怨过,东阳说算了,一个公司的同事,能住到一起来也是缘分,总不能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伤了感情。文嘉想想也是,合租类似麻烦总是难免的,她听东阳说,孙祥单身,在公司宿舍原本住得好好的,租出来住只是想体验一下,万一弄得不愉快,体验得不爽了,他退租回宿舍住去的话,那他们少不了要重新找合租的,那时候对方完全陌生,是什么样的人就难说了。这么想着,心里也就能安慰一些,虽然有时候还是会跟东阳嘀咕:“你说咱一个钢蹦儿一个钢蹦儿地省着,都还不够他空调开一天的呢。”幸好开了春,天气暖和起来,孙祥才渐渐不开空调了。
让文嘉真正郁闷的是另一件事,有次周末,孙祥下班回来带回来一个女孩子,介绍说这是她的远房表妹,叫芊芊,大学毕业了来上海找工作,要在这里住一阵。
既然是妹妹,就不能和孙祥住一起,问文嘉可不可以和她住,东阳和孙祥住。
人都带回来了,总不能让人家女孩子睡大街去,大家都是来找工作的,都不容易,而且文嘉平时一个人在家挺闷的,有一个人能做做伴也好,所以虽然对孙祥的先斩后奏有点腹诽,但是文嘉还是欣然应允了。
芊芊比文嘉小两岁,穿着朴素,性格看起来也很腼腆,不爱说话,晚上睡下来,文嘉跟她聊天,她就只是问一句答一句,白天她一个人在孙祥房间里看电视——很老的电视,只能看9个台,文嘉有时候做饭或者出去吃饭,叫她她也不去,文嘉真心实意地叫了她好几次,见她看起来是真不想跟她一起吃饭,也就算了,心想小女孩子可能是怕生,就随她去了。说是找工作,但是文嘉从来没有看到芊芊买招聘报纸一类的,文嘉就说你我们房间有电脑,你可以来上网看一些招聘信息,怕她不好意思,有时候出门会知会她:“我电脑开着,要用的话不要客气。”每次芊芊都只是笑一笑不说话,也从来不用电脑。
腼腆到这个地步的女孩子,倒确实很少见。
芊芊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东阳一直都和孙祥住一个房间,他们平时下班晚,回来的时候她们都睡下了,因为芊芊在,他就不方便进来和文嘉说话,所以两人这一周来见面的机会更少了,即使东阳要来房间拿换洗衣服,也总要先敲敲门,要说不方便,确实是挺不方便的。
到了周末,东阳难得下班早,两人就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意思,商量着晚饭出去叫两个小炒,喊了芊芊,依然是笑笑婉拒。没有勉强她,两人就出了门,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文嘉接到孙祥的电话,语气很不好地问:“你们在哪里呢?”
文嘉说:“我们在外面啊。”
“在外面做什么?”
“吃饭啊。”
“你们吃得倒爽啊。”孙祥撂下这一句就把电话挂了,文嘉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她问东阳,“你今天在公司和孙祥闹什么矛盾了吗?”
“没有啊?”
“那他怎么好像很生气地说什么你们吃得爽的。”
“不知道啊,可能他就问问我们在哪里吧,你是不是多心了。”东阳说,男孩子总是大大咧咧的。文嘉能感觉到孙祥刚才语气里的火气,绝对不是自己多心。所以吃完饭她就拉着东阳匆匆回家。
回到家看到孙祥在厨房里煮面,看到他们回来什么也没有说,脸阴沉得像锅底,端着面就进了房间。
文嘉探询地看看东阳,东阳朝她摆摆手,也跟着进了他们房间。
东阳问过才知道,原来孙祥回来的时候,看到芊芊一个人在房间哭,她这几天都没有怎么好好吃东西,就啃点饼干喝点矿泉水什么的,胃病就犯了,疼得受不了。
东阳也埋怨文嘉:“你比她大,怎么不照应着她点,小姑娘一个人远离家乡,估计心里也挺难过的。”
文嘉真是百口莫辩,她不是没有关心她,但是热情付出去得不到回应,再说大家都是成年人,她又不是知心姐姐,难道还要去促膝谈心,给她做心理开导啊?
更何况,又不是多熟悉的人,就算她对她关心是情分,不关心——好像也没有那义务吧,凭什么啊,倒搞得自己好像成了罪人一样的。
这么想着,文嘉也委屈起来,赌气进房间关上房门,爱咋咋地。
晚上东阳开了门,芊芊进来轻手轻脚地在文嘉身边躺下,文嘉背对着她,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文嘉醒来的时候,芊芊已经离开了。住了一个星期,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这样走了,自己还落得了埋怨,文嘉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那个憋屈!
gongming
发表于 2009-8-18 16:24
十二、柳暗花明
文嘉如期把策划案发到了那家广告公司的邮箱。
这个策划案是她一个星期的心血,虽然她知道想凭一个方案就得到一份工作的机会不大,但是既然决定动手写了,她就全力以赴,一周来,她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包括行业和所涉及公司以及产品的详细背景,开始写前仔细地列了提纲,每天辛勤码字,有时候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想到一个点子,就赶紧起床开机,写完后又反复看,改了又改,甚至还发给好几个同学看让大家提意见——做这一切的时候文嘉在心里苦笑,以前工作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用心过,看来人总是要受一点打击才能成长。
邮件显示发送成功的那一刻,文嘉心里突然空荡荡的,这一周都在为这个策划案忙,所以过得很充实,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血在专业人事的眼里值几分,一会儿她对自己说,怎么着我也是重点大学毕业,又踏踏实实地花了心思在写,肯定会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会儿她又有点妄自菲薄,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自己那点水平,也许人家瞄几眼就看到底了吧。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就这样折磨着她,让她坐立不安。这样过去好几天,当文嘉以为这次又要和之前无数次“等通知”的面试一样不了了之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上来就说:“这里是腾原广告,你还记得吗?”
“记得,当然记得,我有发策划案给你。”文嘉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笃定地说。
“好的。”对方的语气明显地友好起来,“请你下周一上午10点到公司来一趟,带好你的个人身份证、毕业证书和其他相关证件。”
挂了电话后文嘉长舒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能得到一次面试机会,这一周的努力就没有白费。
算起来这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她已经面试了十几家公司,足迹也遍布了上海各个区域,刮风下雨也好,艳阳高照也好,她从一开始面试前匆匆忙忙收拾打扮如临大敌,提前N久出门,到现在的溜溜达达看着风景掐着点到,文嘉觉得自己现在心态是相当好。
文嘉把QQ签名改成了:“我不是在面试,就是在去面试的路上。”上海的交通错综复杂,不要说她本来就是个路痴,就算是本地人,从这个去到另一个区也会犯迷糊的。不过她有个必杀绝招——问路,鼻子下面就是嘴,问警察,问交通协管,问车站工作人员,问过路人以及路边的大叔大妈,一般穿制服的都是最好的问路对象,尤其是上海的交通协管,文嘉非常佩服,不管是问路线还是乘车方式,他们都有问必答,而且十有八九都很熟悉;中老年人也对当地的情况比较了解,并且相当热情,比较极端的情况是有一次一个老太太送了她两条街,她拼命婉言拒绝,才打消了老人家送到目的地的念头。
其实人是有思想惰性的,要对陌生人说话,很多时候要开口之前总还是有那么一点迟疑。 但是,一方礼貌地问,对方热情地答,再诚恳地道谢,不管对于问者还是答者,总是个愉快的经历。
问路的经历,让文嘉一定程度上否定了“上海人排外”的传闻,更没有遇到传说中的指路要收钱这种情况;有时候她觉得,对问路者的帮助体现了人性中最原始的善良,所谓人之初,性本善,一般情况下,人们对他人给予帮助,是能得到自身的愉悦的,就是人们常说的送人玫瑰,手有余香,但如今人与人之间隔阂太深,太多的教训让大家不敢相信陌生人。而指路,是机会成本最小的帮助方式,所以大家都乐意为之。何况在一般人眼里,一个小姑娘,是不会构成什么威胁的。
面试的公司大部分是民营企业,也有个别外企和合资企业,有像正大广场那家一样填个表,或者简单问几句就没有下文了的,也有诚心招人但是第一次面试就没有通过的,最可惜的莫过于那家油脂公司和另外一家做衬布的外资企业,文嘉闯过了两轮面试,却在最后一轮被刷下来了。文嘉觉得自己基本上也快赶上传说中的“面霸”了,每一次面试,尤其是首面,问的问题都大同小异,面试官好像也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是每一次面试,同时又是一次历练,像强迫症一样,文嘉在每次从对方公司出来之后,都要反复回忆面试的每一个细节,想得多了,就会发现其实各家公司根据行业特征、产品、所招职位的不同,所问的问题侧重点也不一样,比如同样是招市场专员,一家展览公司比较重视她之前工作的现场活动经历,而一家图书发行公司则比较看重她对当前纸质媒体的熟悉程度……每一次面试失败,其实都是有原因的,也就让文嘉一次次发现了自身阅历和能力的不足。
总结下来,文嘉认为,从用人单位的角度来说,招的也许不是最优秀的人,但一定要是最合适的人;而从求职者的角度来说,你不能苛求自己八项全能满足每一个用人单位的要求,但是亡羊补牢,在面试前多做功课,多多掌握与其有关的信息是绝对有必要的。
文嘉在网上查到,这家公告公司全称是“腾原国际广告有限公司”,看起来像日资公司,实际上是台资的,是那种集团企业下面自带的广告公司,负责的大多数是自己人的业务,所以比较稳定。而集团公司是主要做时尚行业用品的,所以腾原网上贴出来的作品时尚气息非常浓。
公司在中山公园附近,从文嘉的住处过去要先乘一号线转三号线再转一班公交车,所以周一文嘉起了个大早,七点出门,天下着大雨,再加上是周一,公交车堵得厉害,到腾原公司所处的产业园时已经九点五十了,文嘉甚至来不及找一个洗手间整理一下,就直接进了公司,裤脚湿答答地粘在腿上,那样子少不得有点狼狈。
接待她的就是那天在招聘会的那个女孩子,今天她高高地盘了个发髻,打了一点银色的眼影,越发地冷艳。让文嘉没有想到的是,女孩子直接带她去见了老板,老板看起来三十岁不到,也是一个台湾人,蓄着长头发,往后梳了个大背头,留了两撇小胡子,但是因为其高挺的鼻梁和白净的皮肤,所以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很清爽,文嘉注意到他搁在桌上的手指雪白纤长,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文嘉在之后的工作中跟很多台湾人打交道,他们在职场上共同的特点是给人的第一印象都很好,整洁、清爽、注重细节,说话轻言慢语,有时候还带一点小幽默,待人接物温文尔雅,给人的感觉非常有教养。
可惜,前人的经验告诉我们,不可以貌取人。
老板让文嘉叫他的英文名字,Peter,然后问文嘉证件带来了没有,文嘉从包里掏出证件,Peter简单看过,便对文嘉说:“你今天开始上班吧,待会儿让Grace领你去你的座位。”文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就上班了?
看她在愣神,Peter微微一笑,说:“看起来你还没有考虑好?”
“啊……不,我考虑好了,马上可以上班。”文嘉这回反应得飞快。
“关于薪资待遇和其他问题,Grace待会儿会和你谈。”
“好的。”文嘉起身出去,到门口的时候,她想了想,迟疑了一下,还是问,“我可以问一下,您为什么这么快就决定用我吗?”
“我看过你的策划案,虽然不太成熟,但是看得出来你是个有想法的人,试看看,稍作磨砺应该很有潜力。”
就这样,文嘉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阴错阳差地得到了她在上海的第一份工作。
gongming
发表于 2009-8-18 16:28
十三、上班第一天
文嘉应聘的职位是文案企划,试用期三个月,月薪两千,不交社保,只交外来人员综合保险,每天十元车餐补贴,朝九晚五,做六休一,没有加班费,转正后月薪视试用期表现再定。除此之外,公司还有一个补充条件,在报道后一周内离职的,公司将不发薪水。
Grace冷冷地交待完以上内容,就拿出一张纸来让文嘉签字,文嘉不假思索地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虽然她知道这个薪资待遇不算高,做六休一、免费加班等条件也苛刻了一些,但是这个时候,随便一根稻草就能救命,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签完了字,工作就算正式开始了,Grace领文嘉到一个空位子上,办公室众多格子的其中一个,一张椅子,一个桌子下面的柜子,一台电脑,一部电话,还有文件夹和笔筒什么的是前人留下的,在文嘉座位的后面,坐着的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男性,他是文嘉所在的企划二组的组长,叫Tony ,Tony皮肤黑黑的,一头乱发支棱着,看起来就让人想起那个词“怒发冲冠”,他戴着一副老大的茶色眼镜,遮住了半边脸,看不出表情来。Grace介绍他们认识后,文嘉很客气地说:“您好,请多指教。”Tony的视线没有离开电脑,只是稍微点了点头。
企划二组有三个座位,另一个座位上现在也空着,也就是说当前企划二组就文嘉和Tony两个人而已。
落座之后,文嘉先擦了一下桌子,看起来这个座位已经很久没有人坐了,桌面上积了薄薄一层灰,然后她查看了一下文件夹,里面有份公司简介,还有一些广告图册,文嘉翻看了了一会儿,渐渐地有点犯困——她没有料到今天就开始工作,平时昼伏夜出的时差还没有倒过来,而且这个办公室实在太安静了,除了Grace偶尔接听电话,其余的时间就只能听到键盘敲击的声音,没有人交谈,这场景,让他想起高中时候的自习课,而且是有严厉的班主任在坐班的时候。文嘉掏出手机来想给东阳发给短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但是想想,初来乍到,不知道公司的规定,还是先不要做私人事情比较好,同时她心里隐隐开始有一点怀疑了,这个消息,到底算不算好消息。
一早上的时间,文嘉都盯着广告图册与瞌睡虫搏斗,好不容易到了中午12点吃饭时间,办公室里终于稀里哗啦有了动静,有同事三三两两结伴出去吃饭。文嘉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正在琢磨着怎么解决午饭问题,旁边一个女孩子主动搭讪了:“你还没有吃饭吧?要不一起出去吃吧?”
文嘉当然求之不得,于是两个人就结伴出去吃饭,一路交谈中,文嘉知道女孩子叫JOJO,是企划一组的,和文嘉的职位一样也是文案企划,JOJO是个性格很开朗的上海女孩子,来公司三个月,穿着打扮十分时尚,待人也很热情,不用文嘉怎么打听,就把公司的情况介绍得七不离八。
公司大老板是台湾人,在大陆有相当规模的产业,总公司设在昆山,生产一些高档家居用品,腾原是下设的广告公司,平时除了接公司自己的业务,也会接外单,但是大部分单子都是台资公司的,做的都是图文设计一类的生意,好像跟“国际”并没有什么瓜葛。
办公室人员分成企划组和设计组,现在各两组,是一组企划搭一组设计,一对一的关系,JOJO所在的企划一组目前负责的是总公司的业务,而文嘉所在的企划二组则负责一家台湾女性内衣品牌的终端VI。
关于Tony其人,JoJo说她了解得也不多,只知道是公司三大元老之一,在公司做了三年多了,平时少言寡语,除了对老板、客户和设计组的组长,与其他同事几乎没有交流。文嘉想到他那副大大的眼镜,隐约觉得那应该不是个太好相处的上司,不过没有关系,只要自己努力工作就好了,有哪个上司不喜欢努力的下属呢?文嘉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JOJO还特意提到Grace,那个漂亮的女孩子是老板Peter的未婚妻,负责公司的财务和人事,人只有19岁,但是绝对是个面冷心也冷的角色。
“以后你就知道了。”JOJO说。
午饭后回到公司,文嘉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一点,就去Tony座位上轻声轻气地问:“Tony组长,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Tony这回抬头看了文嘉一眼,半晌才说:“有事情的话我会叫你的。”然后又没有了下文,文嘉说好的,便被打发回了自己座位,怏怏地翻着桌上的图册,又看了看电脑硬盘里不多的资料,一下午的时间越发地漫长。好歹熬到五点半下班时间,文嘉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一抬头却发现办公室里依然悄无声息,大家各忙各的,丝毫没有要下班的迹象,文嘉犹豫了一下,放下包来,看旁边JOJO正在看网页,便悄声地喊她:“JOJO,走不走?”
JOJO也很小声地回答她:“等一会儿。”
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过了六点,才有一个同事背包离开办公室,其他人还是坐着不动,倒显得那个同事几分特立独行。直到六点半,其他同事也才三三两两地下班,JOJO招呼文嘉可以走了,文嘉迫不及待地拎起包,直到两人下了办公楼,JOJO才告诉她,这里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准时下班,哪怕下班后没有事情做,也要做做样子坐在那里。
文嘉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心想这大概也算是潜规则的一种了。
第一天的工作下来,虽然跟期待中的有点不一样,但是在等公交车的时候,看着雨后晚霞满天,文嘉的心情还是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畅快,不管怎么样,有一份工作,是在上海立足的第一步。
文嘉在公交车打电话给东阳,把这一天的经历告诉了他,听到她找到工作的消息,东阳也很高兴,同时却说:“其实我是觉得你应该还可以找到更好的,不过你说得也对,先就业后择业,咱先站稳脚跟,有点上海的工作经验再说。”
gongming
发表于 2009-8-18 16:31
十四、万事开头难
在家待了将近两个月,突然上班还真有点不适应,每天文嘉早晨七点就要起床,然后走半小时路到一号线,在上海南站转三号线到中山公园,然后再乘十几分钟的公交车,下车走十来分钟才能到公司,花在路上的时间整整两个小时,这还是要在不刮风下雨不堵车的情况下。
面试的时候不觉得,真的每天朝九晚五这么折腾,就感觉到路途遥远带来的辛苦了。
早上的莘庄地铁站有多挤?没有在上班高峰时间去挤过的人是很难体会的,一进地铁大厅,看到匆匆忙忙的人流,自己脚下的步伐就会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乘自动扶梯下站台,在半途就看到下面黑压压的人头,让你怀疑是不是还有落脚的地方。站台上不能用熙熙攘攘来形容,因为人多得已经没有熙攘的空间了,大家艰难地寻找空隙往前挤,就在以为站台已经完全饱和的时候,自动扶梯上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输送上班的人们。
莘庄站是始发站,所以列车进站的时候座位是空的,早晨疲惫的人们,尤其是路途比较远的,势必就会盯着那些空座位,僧多粥少,抢座位便是大势所趋。在列车进站时站台上的人群便蠢蠢欲动,车门打开的一霎那,门口的人以第一速度冲上车去,眨眼间——真的只是眼睛眨一下的功夫,所有的座位上都坐满了人,时间可能只有零点几秒钟,人在非常时刻的爆发力是惊人的。而接下来,车门口便拥堵起来,有一些路途远且这一趟车抢座无望的人,宁可等下一趟车,便在最靠近车门的地方占一个有利位置以准备下一轮冲刺。
争吵几乎是每天都会发生的,因为抢座位,因为前面堵门后面上不去,因为踩到了推到了挤到了,甚至因为一句抱怨一个眼神,可能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起床气,更何况一大清早就要面对这么混乱的情况,很少有人能做到心平气和的。但是动手的不多,讲普通话的也好,讲上海话的也好,有时候能吵过去很多站,车上其他人习以为常,无人调解也无人帮腔。
车厢里依然是挤,文嘉一号线只乘四站路就要下车,抢座位是没必要的,但是她需要上车之后挤到对面的车门口,因为上海南站是对门车门下车,她曾试过到了站却怎么也挤不出去的尴尬境地。
三号线相对于一号线来说人要稍微少一点,但因为不是首发站,座位肯定是没指望了,公交车就更不用说,所以文嘉每天上下班都是站着的,加上中途换乘的奔波,整个上班过程简直是兵荒马乱,常常到公司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
但即使这样,文嘉也没有怨言,有句话说“太容易得到的,所以不懂珍惜。”相反,因为得到的过程太艰难,所以文嘉对这份工作倍加珍惜,在她每天经过的莘庄地铁北广场,有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树,在她之前找工作的那漫长的两个月里,她看着那棵树开花、花谢、抽芽、发叶子,如今已经是枝繁叶茂,她每天早上看着那棵树的时候,就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之前那么久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虽然如东阳说的,也许不那么尽人意,但是在这大上海,有了工作才算有了正式落脚的理由,至于以后的路,那是要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所以文嘉在工作上表现得很积极,每天早早到公司,整理好自己的桌面,等Tony到了,她就会热情地问早安,然后问:“今天有什么工作安排给我。”她想作为新人,主动一点总是没有错的。Tony始终是不苟言笑的样子,他对文嘉的热情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应,公事公办地吩咐一些工作给她,都是一些繁琐且没有技术含量的,比如文件排版,比如校对错别字,或者跑腿给客户送送文件什么的。任何一件哪怕很细小的事情,文嘉都做得很认真,比如校对错别字,她势必会将每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都标识出来,当然一些细微的不当措辞也不放过——较真下来,确实就发现了Tony文案里不少的纰漏,比如他总是会用一些看起来很华丽但是意思其实不是那样的词,尤其是一些看起来是褒义词其实是中性或者贬义的词,比如用“奇文共赏之”来修饰写得很好的文章,比如用“首当其冲”来表示本公司竞标的诚意,而这两个词恰恰都是偏贬义的。文嘉从小阅读面很广,上高中的时候就是学校的文学社社长,大学期间也常会有一些小豆腐块见诸报端,所以对自己的中文功底还是很有信心的。每次她都会仔细地在文案上标出来,还会在旁边注明理由,就像抓虫子一样,每抓住一个就很有成就感,也算是帮到Tony了,心里挺高兴。
Tony对文嘉的工作没有太多反馈,顶多说一句“可以”,再没其他话。
事实上作为文嘉的顶头上司,他和文嘉之间的沟通实在是很少,除了吩咐工作的时候提一下要求,其余的时间就闷在电脑前忙自己的。文嘉不知道他在忙什么的,好几次想问一问,但是却不知道从何问起,难道跑去问自己的上司说“你都忙什么呢整天?”,委婉一点,她会问:“看你挺忙的,有什么我搭得上手的吗?”Tony头也不抬说需要会叫你的。
文嘉通过需要排版和修改的文件,以及电脑上共享盘里的一些信息,大概了解了一些信息,现在企划二组做的这家内衣品牌,在全国重点城市都有商场专柜和专卖店,价格定位偏中高档,公司正为其设计新的终端VI系统,目前已经进入提案准备阶段。文嘉将提案初稿调出来看,看得多少有点云里雾里,毕竟她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类似的工作,一些术语都很陌生,她借助百度一边查询一点看,看得磕磕巴巴的,即使这样,还有一些搞不懂的环节,比如文案里多次提到的“主窗口”,网上搜出来,可以是很多意思,而在这个提案里到底表示什么的,还真的很难判断。
问JOJO,她也说不知道,公司各组的工作是相互独立的,她对企划二组的工作完全不了解,并且公司采取的是垂直管理模式,所以文嘉有不懂的,还就只能去问Tony,说实话文嘉对和Tony说话多少有点畏惧,可能是心理上的障碍吧,总感觉他好像时刻拒人以千里之外一样,但是总不能这样就不沟通,鼓足了勇气,还是问了他,也得到了答案,原来主窗口只的是双方的主要联系人,也包括主要联系渠道。文嘉还真的是第一次听说,大概是台湾企业内部习惯用语吧,又长见识了,文嘉想。
但是文嘉没有想到的是,就这么一个问题,给她惹了麻烦。
第二天Peter一早就打内线叫文嘉去他办公室,文嘉心里纳闷,自从来公司,她的汇报对象就是Tony,跟Peter的接触很少,突然叫她过去能有什么事情呢?
Peter的脸色不太好,绷着脸叫文嘉坐,然后劈头就是一句:“我不希望你做计划内却是状态外的员工。”
文嘉稀里糊涂,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隐约感觉到这绝对不是一句表扬的话,迟疑了一下,她小心地问:“我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吗?”
“你知道就好了,当时我招你进来的时候,是看中你的潜力和冲劲,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Peter此时没有了平时的温和儒雅,有的只有一个严厉苛刻的老板形象。
“好的。”文嘉呐呐地点点头。
“恩,忙去吧。”Peter挥挥手。
文嘉站起身来,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Peter说这样的话,一定是有前提的,她不喜欢这种猜谜的方式,一定要搞清楚原因。这么想着,她又坐下来,看着Peter诚恳地说:“来公司快一个星期了,虽然工作上我自己感觉还没有上手,但是一直都不敢懈怠,我很珍惜这份工作,我的工作经验太少,所以,是不是有什么做到不好的地方,如果有,我一定尽快调整。”
Peter斜靠在椅子上,直视着她片刻,也许是看到了她眼里的诚恳,面色终于有所缓和,他说:“你工作经验再少,怎么可以来公司一周了,连什么叫‘主窗口’都不知道。”
文嘉恍然大悟,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她第一反应是替自己辩解,可是一时间却又无从辩起,因为在Peter看来,这个应该是理所当然会知道的术语,她说什么呢,说和Tony之间没有沟通?总归沟通是两个人的事情,总不能刚来一周,就在老板面前告自己上司的状吧……可以说,毕业才一年的文嘉对职场的一些规则是完全无知的,只有直觉告诉他现在保持沉默比较好,而且她的内心,更多的是对自我的反省,她默认了,确实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公司不同于学校,招聘员工,付你薪水,就是要用的,如果还没有进入状态的话,我希望你尽快。”
Peter再次挥挥手,文嘉便离开了他的办公室,灰溜溜地。
gongming
发表于 2009-8-18 16:32
十五、权利和义务
回到座位上,Tony依然是万年不变的埋头苦干造型,文嘉心里的滋味说不出来,她承认她是有腹诽的,下属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直接提出来就好了,干嘛非要不声不响地跑去老板那里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有义务去教谁什么东西,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说这句话的时候,Tony跟文嘉已经完全撕破脸了。
你有支配我做事情的权利,那么你至少应该有告诉我怎么做好这件事的义务。
反驳这句话的时候,文嘉自己已经是另一家公司的小主管,下面也带了几个新鲜人。
但是到腾原一个月的文嘉,却很快将那点小小的腹诽压下,随之深深自责。
大多数台资企业最擅长的事情之一,是给员工洗脑:比较高尚的论调是,人要在自己的岗位上作用发挥最大化,要努力努力再努力,才能成功,对,你一定会成功!不成功就是一种罪恶。
现实点的论调和Peter的异曲同工,公司招聘你,给你钱,就是要用你的,什么福利,什么人性化,公司又不是慈善机构。
还有欠抽论调:公司给了你饭碗,还给你了学习和提升的机会,你应该对公司感恩戴得,所以加班加点是应该的,没日没夜也是应该的,你不是在给公司干活,你是在提升自己。
公司会经常发一些书籍给员工“分享”,类似《做最好的自己》、《精英是怎么炼成的》、《职场必胜法则1000条》等等,不遗余力地培养员工的奴性。时间久了,员工真的会被洗脑,真的会在起得比鸡早吃得比猪差干得比驴多的处境下,还感谢公司给予的“平台”,会不断地反省,将主观原因放大到无限,永远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东阳的所在的公司也是台湾公司,大型电子制造企业,东阳做生产管理,这个岗位的工作是与生产线相配合的,产线24小时运作,工人两班倒,办公室管理人员却是不倒班的,所以加班就成了家常便饭,经常要到十一二点,周末也很难休息,好在公司在薪酬方面比较规范,按劳动法付加班工资。
但是腾原没有,Peter的说法是,加班是不值得鼓励的,如果你在工作时间内没有能完成工作,说明你的工作效率有问题,因为你工作效率的问题,不得不延长工作时间,增加了公司的办公成本——这意思,加班不但没有加班费,反过来你简直应该赔偿公司的损失。而公司的员工会议,总是安排在下班之后,还有不少次,在下班前的几分钟,要求大家等一下再走,有事情,这一等就是一两个小时,最后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
公司的规章制度多,很多,事无巨细,从上下班考勤到午饭时间长短到卫生间的灯,都有明确规定。
早上九点上班,迟到超过5分钟则扣10元钱,之后每过一分钟加两元,类似于出租车的计费方式,而且需要付现金。
办公室里任何一台电话响,如果电话的主人不在座位上,则其他人必须代接,如果不接,电话响了超过三声,Grace便会一脸寒霜地去每个座位上收罚款,每人10元。
洗手间每次用完必须随手关灯,打印机和复印机用完后必须收拾整齐,平时机器里是废纸,反面还可使用,用于内部文件,如果是对外的文件,用完后还须换回废纸,寄快递必须写书面申请,视情况确定用当日件还是隔天件……这每一项规定,都是与金钱挂钩的,一旦违反,少则10元,多则50元或上百,Grace当场收现金,不容商量,不予赊欠。
同事们似乎也都习惯了这样的待遇,逆来顺受,噤若寒蝉。
似乎腾原比较钟爱现金,工资也是以现金形式发的,由Peter将每个人一个个叫到他的办公室里,现金放进信封当面交付,同时Peter还会就每人当月的工作表现加以评价,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场景,老板和员工之间很容易就会形成施舍者与被施舍者的错觉
gongming
发表于 2009-8-18 16:34
十六、知足常乐
在腾原拿到第一笔工资后的兴奋,不亚于毕业后第一次领工资时。两千块钱对于当时的文嘉来说是一笔巨款,当天下班后文嘉就拉着东阳兴冲冲地去逛超市,一进门就奔去推了一辆大大的购物车,东阳把文嘉圈在怀里,两人一起推着车嘻嘻哈哈地在在这个货架转转,那个货架挑挑,兜里有了钱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文嘉爱看电影,那种很生活化的电影里,表达苦尽甘来往往总有一个很熟悉的桥段,就是一家人高高兴兴地逛超市,比如周星驰和吴君如早年的《望夫成龙》里,周星驰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两个人就像小孩一样地在超市里玩,那场景跟眼前的东阳和文嘉都么相像啊。而超市,确实是最生活化不过的场景,那些锅碗瓢盆,那些洗衣粉透明皂牙膏牙刷洗发水,那些水淋淋的水果和蔬菜,那些摆放在冰块上的冻鱼大虾,那些鲜肉,那些包子馒头花卷……当你和相爱的人一起走过它们面前,一一地挑选,一个一个放到车里,每拿一样东西,就进入了生活的一个层面,这种感觉,那一刻让你感觉特别温暖和安心,就会对那个之前隐约恐惧的叫做“婚姻”的东西产生向往,因为这样的生活,你想要与心爱的人长久地拥有。
两人在超市逛了足有两个小时,但是最后其实没有买什么东西,买了一点挂面,一包泡菜,一包冻带鱼,还有几个卡通形象的粘钩,可以粘在墙上挂点小东西的。女孩子对可爱的东西总是没有免疫力,文嘉看到这几个钩子的时候爱不释手,但是也正是因为可爱,所以要比同类没有图案的普通钩子贵个好几块,东阳在旁边怂恿,喜欢就买吧,难得的,这才咬咬牙买了下来。
虽然享受“兜里有钱的感觉”,但是文嘉很理智,生活才开始,要花钱的地方很多,还是要细水长流才行。临结帐的时候,文嘉把之前藏着的大果粒酸奶拿给收银员,东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东阳平时很节省,几乎从来不吃零食,这是他唯一表现出来喜爱吃的东西,贵,要七八块,如果事先给他知道了,他肯定不肯买。
两个人拎着东西回家,脸上洋溢着的,是幸福的笑容。
知足常乐,在大上海,也许有无数和他们一样的情侣,他们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但是他们有对方,有梦想,也就有了自己快乐的方式。
文嘉打电话回家告诉了父母在上海找到了工作的事情,当然略去了艰难找工作的过程,只说了联系好了下家才辞职的。爸妈挺高兴,电话里吩咐有空回家来,并没有问新工作怎么样,住处在哪里等,文嘉也觉得很正常,如果他们像别人的父母那样嘘寒问暖地,她倒反而会不习惯。
文嘉的老家在苏北农村,爸爸是镇上小学的教师,在当地,也算是吃皇粮的,妈妈在家务农,文嘉还有个妹妹,也上大学了。文嘉的父母,是他们这代人里少有的开明的父母,在农村里很多女孩子九年义务教育没读完就哭哭啼啼地被父母拎回家去打工挣钱的时候,文嘉的父母咬着牙,省吃俭用一口气把两个孩子都送到了大学,文嘉和妹妹也争气,除了需要学费生活费,其他从来不要父母操什么心,听话、努力、有主见,什么青春期、叛逆期、早恋一类的问题似乎都没有构成过困扰,学习从来也都是名列前茅,中考和高考的志愿都是自己填的,爸妈顶多只给参考意见,大学毕业找工作就更不用他们操心了。
爸爸总说女孩子同样要放养,这个社会是很现实的,不管你是男女,都要靠自己奋斗,一个人的独立和自律素质,是在社会上立足的基本前提。
这一点,文嘉完全认同并且感激爸爸,从小到大,她和妹妹虽然承受了比别的孩子更大的压力,也享受了别的孩子所没有拥有的最大限度的自由,尤其现在是成年人了,在她看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不过东阳家里却完全是另一种教育方式,东阳的父母都是他们当地一家国企的普通工人,父亲是那种最老实本分的男人,少言寡语,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东阳的妈妈做主,东阳妈妈则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从小对东阳要求非常严格,不管是待人接物还是学习方面,不允许有一点偏差和懈怠,要说他妈妈的教育是成功的,造就了东阳礼貌、温和和一丝不苟的性格。
东阳小的时候,父母双职工,在当时也算是小康家庭了,但是在东阳上大学那年,他父母双双下岗,每个月只能拿到几百块钱,日子一下子就紧巴起来。
大学期间,在文嘉的印象里,东阳总是节俭得近乎苛刻。文嘉家里虽然也不富裕,但是父母给的生活费都是足足的,文嘉平常还会做家教挣一点零花钱,所以至少在吃饭上,她从来不需要节俭,确定恋人关系后,文嘉把自己的饭卡放在东阳那里,他天天买两个人的饭,结果一个星期下来,文嘉发现两个人吃饭的花费居然比平常一个人吃饭还要省,东阳节俭惯了,在他看来,文嘉之前吃饭的花费堪称奢侈。文嘉没有说什么,当时还是学生的她,物质概念几乎为零,东阳打什么她就吃什么——也许更多地是因为,她爱他,从大一在学生会第一次看到他,这个男孩子身上就有一种让她感觉很亲切的气质,两个人的缘分真的很奇妙,明明是曾经相隔千里的两个人,在之前的20年里没有任何交集,第一次见面,在潜意识里就有了相互亲近的感觉。
对于东阳的节省,文嘉尽量地配合,自己也压缩了一些花费,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也没有对东阳感觉心疼,心疼的前提是辛酸同情继而有想要施舍的欲望,在文嘉看来,钱多一点就多花,钱少一点就少花,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东阳对于她来说,像亲人多过恋人。
一个例子就是文嘉在和东阳一起的时候有时候会不知不觉冒出家乡话来,东阳一句也听不懂,就看着她嘿嘿傻笑,然后文嘉才拍拍脑袋醒悟过来。
东阳的妈妈每个周末都会打电话过来,事无巨细一一关心到,每次能聊一个多小时,虽然远隔千里,但是对他们的工作,生活,早上乘什么车上班,中午吃什么午饭,晚上洗澡用什么沐浴液都一清二楚,有时候跟东阳聊,有时候跟文嘉聊,跟文嘉聊的时间反而比较长,东阳妈妈是个善谈的人,不管什么话题,都能聊得津津有味,文嘉也不会觉得无趣,倒是东阳没有遗传到他妈妈的口才,每次简单说几句就把电话给文嘉,由着两个女人海阔天空地侃大山去。
gongming
发表于 2009-8-18 16:34
十七、廉价劳动力
生活就以正常的面目按照正常的轨道前进——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朝九晚五是东阳和文嘉每天的主旋律,说是朝九晚五,其实早上7点两人就出门了,在小区门口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临分开时在对方嘴唇上轻轻吻一下,晚上总要八九点两人才到家,东阳加班,文嘉遵循潜规则拖时间。周末去采购一周的用品,去菜场买点菜回来做,他们渐渐地已经能摸索着做几个家常菜了,虽然谈不上多美味,但是自己做的总是觉得更香的。
生活平静而平凡,波澜不惊,除了每天上班挤地铁比较激烈外,工作本身却不是文嘉之前想象的那么快节奏,甚至有时候她一整天都没有什么事情做,连修改文案的机会都没有了,除了帮忙复印一下东西,寄寄快递什么的,其他的时间文嘉就对着电脑在各大论坛网站无聊地乱逛,或者开着QQ跟同样无聊的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但是每周末的例会上,文嘉听Tony作一周总结的时候,就会发现他其实很忙,或者说他会给人以他很忙的印象,文嘉每当这个时候都很心虚,似乎他的忙就越发衬托出她的闲以及帮不上忙,但是她有拳头打在棉花上的乏力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改善这种状态。
上海的春天很短,似乎只打了个照面而已,夏天就迫不及待地来了,六月份的上海,最高温度已经超过了30度,进入梅雨季节,更是又闷又热,天像漏了一样,每天淅淅沥沥地下雨,皮肤终日湿答答地很不舒服,也就是本地人所说的“桑拿天”。腾原的办公室是那种开放式的,将近五百平方的面积,却只有朝南的一面有窗户,天花板又低,显得整个办公室空间很压抑,文嘉的位置恰恰在北面靠墙,闷热难当,办公室是中央空调,Grace不开,谁也没那胆子去开,所以只能熬着。摊上这几天文嘉来例假,人蔫蔫地提不起精神不说,还一阵阵地腹痛,之前她并没有痛经的毛病,不知道为什么近来却越来越痛,量最大的那两天,会痛得眼前发黑,虚汗阵阵,在气闷的办公室里更是难熬。熬不住的时候文嘉就去洗手间,洗手间在楼层的交界处,有一面大窗户,疼得厉害了,她就坐在马桶盖上,靠着墙小歇一会儿,或者打开窗户大口大口地呼吸外面虽然炙热却新鲜的空气。
每天中午12点到1点是午饭时间,文嘉实在没有食欲,就没有叫饭,趴在桌上休息了一会儿,脖子上汗津津地让她很不舒服,肚子一阵一阵疼,头也昏昏的,不知不觉居然就昏沉沉地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桌子被重重地敲了一下,她一个激灵跳起来,看到Grace冰冷的脸,连忙抱歉地冲她笑一笑,下意识地去看时间,1点刚过了一分钟。可能是出于“伸手不打笑面人”的古训,也可能因为文嘉当时脸色确实苍白得很,Grace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就走了。文嘉偷偷松了一口气,然后听到Tony叫他,让她将一个光盘送到客户那里去。
客户的公司在闵行,一部公交车可以到,但是单程要一个多小时,去的时候还算顺利,给文嘉等到一个座位,一路昏昏欲睡,下了车正好看到路边有家肯德基,她进去到洗手间里整理了一下头发,洗了一把脸,这才打起精神来去见客户。客户看到她挺吃惊,说:“这么快就送来啦,叫个隔天快递就可以嘛,我其实又不急的,让你大热天的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文嘉嘴上说:“没有关系的,不客气,早一点送来总比晚送的好。”心里却在苦笑,隔天快递5块,来去的公交车费4块,公司虽然抠,也不会缺这一块钱,中午在办公室睡觉给Grace抓到了,大概Tony也觉得脸上不好看吧,只是想找个借口把她支出来而已。
客户说你来了正好,稍等我一下我有个文件要麻烦你带给Tony。这一等就是一两个小时,客户一边处理文件一边跟文嘉闲聊,听说她住在莘庄就说:“啊,离我们这里很近呢,估计等我这里弄完也快到下班时间了,你待会儿可以直接回家去,我这个文件也不着急的,你明天给他也行。”
文嘉想了想,这也是不错的建议,待会儿回公司的话肯定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白跑一趟冤枉路不值得,何况她今天确实有点体力不支,考虑了半天,她决定还是试试运气给Tony打个电话,她没有直接说不回公司,只很委婉地说:“我在客户这里,估计要五点左右才能走,那样到公司的话要很晚了。”
“多晚都要回来,下班后公司要开会的。”Tony似乎了解她的心思,直接撂下一句话。文嘉知道多说无益,无奈地说:“那好吧,不过可能会晚一点。”
从客户公司出来的时候外面下起雨来,雨下得不大,风却不小,公交站台小小的顶棚根本挡不住雨,文嘉不一会儿就淋得透湿,偏偏是下班高峰时间,堵车堵得厉害,公交车半天都不来,好不容易来了一辆,却是满当当地挤不进去。
光等公交车就等了半个小时,总算是上了车,车还一路堵,文嘉夹在下班的人缝里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车里空调倒是开得很冷,文嘉被淋湿的皮肤接触冷空气,立刻就起了鸡皮疙瘩。到公司已经七点了,文嘉站了一路,肚子疼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擦一擦脸就被告知去Peter办公室开会。
“怎么这么晚?就等你了。”Peter语气不悦,Tony埋头翻看着面前的文案,选择性失聪置身事外,文嘉看看自己湿答答的衣服,什么都没有说。
会议是关于设计组新出的一个画面的,让大家提意见,其实就是几个组长在讨论,文嘉和其他两个小角色是陪绑来了。会开得没完没了,文嘉午饭没有吃,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忍着饥饿和腹痛,傻坐在那里直到体温将衣服烘干。
gongming
发表于 2009-8-18 16:44
十八、病痛
当天晚上文嘉就发起了高烧,东阳正好又加班,11点多才到家,看到她烧得红通通的脸吓了一跳,春节来的时候东阳妈妈给他们装了一些常备药,但是东阳翻箱倒柜只找出来一盒板蓝根,大半夜的,药店都关门了,没办法就把板蓝根冲了给文嘉喝下去,又去冰箱弄了点冰块敷在额头上降温,手忙脚乱地折腾到凌晨,两人才昏昏睡去,第二天早上,文嘉的烧好像是降了一点,但是脸色煞白,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东阳说:“你这样不行,早上我请假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文嘉有气无力地说:“还是不要了,你上你的班去吧,最近不是月底要盘点吗?你忙你的去,我没事。”看到东阳还是不放心的样子,她又说,“我躺一会儿看能不能好点,没事的,感冒小事情,看不看医生都是一星期。”
东阳犹豫了一下,说:“那你自己要当心,状态不对就要去医院。”
文嘉点点头,东阳又千叮咛万嘱咐才出了家门。
文嘉躺在床上,身上冷一阵热一阵,脑袋里跟浆糊一样,心里却很急,她想赶紧好起来可以去上班,最近在公司的处境不佳,再请假可以算是雪上加霜了。躺了一会儿,她勉强爬起来,刚站起身就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站稳身,这时她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东阳背着包又回来了:“我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你,别硬撑了,我带你去医院。”文嘉虚弱地点点头,眼泪却不听话地流了出来。
附近只有一家医院,是二级甲等,但是也是人山人海,单挂号处就排队排得黑压压的,好不容易挂到号,发现前面有七十几个人排队,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全上海的人都生病了,并且都挤到了同一家医院。
来上海时间不长,但是文嘉他们已经习惯了排队,看病排队,坐车排队,去银行取钱排队,上公共厕所也要排队,这大概也算是游戏规则之一。
“你说,我们巴巴地跑到上海来,为的是这样的生活么?”在医院的等候区,文嘉忍着肚子的疼痛,伤感地问东阳。
东阳摸摸她的头,像哄小孩子一样说:“乖,会好起来的,咱现在这样,不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么?”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工作一点都不开心,我是很想努力的,可是不知道从哪里努力起,他根本就不给我机会。”文嘉很委屈地说。
“可能需要时间磨合吧,慢慢来就好了,咱多厉害啊,啥时候认过输,啥时候都不能轻言放弃不是?”东阳给她打气。
文嘉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也许放弃不放弃,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
医生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长得慈眉善目的,态度也很和善,她问明了文嘉感冒的原因,一边开单子吩咐她去挂点滴,一边就训斥她:“你们这些小年轻,很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来例假还跑去淋雨,很容易生病的你知不知道,你妈妈没有告诉你吗?”
虽然她口气很凶,但是文嘉心里还是泛起一阵感激,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关心了,她自嘲地说:“我最近走背字,以前都不会痛经的,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痛得厉害,连腰都痛。”
医生听了她这话,停下笔来问:“痛得厉害,有多久了?”
“有大半年了吧。”文嘉回忆了一下说,“去年就痛,但是不太厉害,后来越来越厉害了,这个月疼得都直不起腰来了。”
“我说小姑娘,你啊,最好去打个B超看看,身体的事情,马虎不得。”医生说,“好吧?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先去做个B超,然后再去补个妇科的号。”
“B超……挺贵的吧?”文嘉犹豫地说,她知道一进医院,钱总是会如流水一般花出去,而她没有医疗保险,都要自费。
“省小钱误大事,小姑娘,我女儿也有你这么大了,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身体第一,不要让家里人担心。”
一听医生这话,文嘉的鼻子忍不住又一阵酸,再没有说什么。医生给她开了B超检查单,想想又把刚才开的点滴换成了药片:“点滴嘛见效快一点,看你感冒已经不是很严重了,吃掉药慢慢也能好,这样节约点开支。”她解释道。
文嘉真心地向她道过谢,就去交费做B超。
B超结果很快出来了,文嘉拿着报告有点发愣,左侧卵巢7.1×7.5CM巧克力囊肿。
“最好尽快手术。”妇科医生宣布。
“要手术么,多大的手术,是不是要住院?”
“自然要住院的,现在技术先进了,腹腔镜手术,微创的,但是也要住院一周左右。”
“那,是不是要请假?”
“住院都要一周了,你说要不要请假,至少要休息一个月。”
文嘉她看看报告,又看看医生,不死心地问:“可不可以不手术?比如吃点药什么的。”
“巧克力囊肿5公分以上就必须手术,你已经7公分多了,你说呢?”医生已经非常不耐烦了,按了召唤铃叫下一个病人。
文嘉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了一种宿命感,人家说当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给你打开一扇窗。可是眼前,她觉得她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方得其门而入,上帝却毫不留情地拿走了这个门里的所有希望。
走出医生办公室,看到到东阳正在等候区焦急地张望,文嘉远远地看着他,很想扑上去抱着他大哭一场,但是她站在原地冷静了一下,将眼泪硬生生地逼了回去,然后才走上前去。平时芝麻粒大的事情,她都可以倒在东阳怀里哭半天,可是这个时候她意识到,真正的麻烦来了,哭解决不了问题,这是她性格里强硬的一部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既然躲不掉就迎头上吧。
东阳看着报告一脸茫然:“巧克力囊肿是什么意思?你平时也没有吃什么巧克力啊?”
“我也不太清楚,回去网上查一查吧,不过医生说要做手术。”文嘉平静地说。
东阳吃了一惊,他小心地观察文嘉的神色,半信半疑地说:“别是医生忽悠你的吧,看你平时身体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就说要做手术啊?”
“咱先回去吧,回去查过咱再好好商量一下。”
网络是个好东西,特别是对他们这样连个一点生活经验都没有的人来说,倚靠网络查路线,查物价,查菜谱,方方面面都可以从网络上得到参考信息。
百度上很容易就搜到了巧克力囊肿的相关知识:
“它是子宫内膜异位症的一种病变。月经期脱落的子宫内膜碎片,随经血逆流经输卵管进入盆腔,种植在卵巢表面或盆腔其他部位,形成异位囊肿,这种异位的子宫内膜也受性激素的影响,随同月经周期反复脱落出血,如病变发生在卵巢上,每次月经期局部都有出血,使卵巢增大,形成内含陈旧性积血的囊肿,这种陈旧性血呈褐色,粘稠如糊状,似巧克力,所以称为巧克力囊肿。”
接着看下去:
早期症状一:不正常的经痛。痛经是子宫内膜异位最明显的症状,却是最容易忽略的先兆。
早期症状二:性交疼痛。这也是一个明显的信号,可能还伴有点状出血。
早期症状三:没有避孕也不会怀孕。在不孕的女性中,子宫内膜异位造成的不孕占有很高的比例。
两人越看越心惊,文嘉本以为这只是简单的妇科囊肿,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而且上面还说,子宫内膜异位症很难根治,所以巧克力囊肿手术后复发率很高。
看完之后,两个人久久没有说话,祸从天降,把他们都打懵了。
淡紫的傍晚
发表于 2009-8-19 21:28
看得意犹未尽,怎么没了:L
等。。。。。。
gongming
发表于 2009-8-21 18:27
十九、相濡以沫
两人一时无话,长久地沉默。
文嘉的沉默其实是因为东阳的沉默。年轻人对健康总是不太看重的,即使已经知道了这个病的利害关系,但是短暂的担忧之后,她觉得只要是可以治疗解决的,在她看来,也算不得什么特别大的问题。她在意的是东阳的态度,不管是发病原因还是这个病的可能后果,都与他们的未来息息相关。
如果东阳说:“没关系,有病我们可以治。”
或者说:“不能生孩子就不能生,我们可以领养,或者丁克也可以。”何况只说有不孕的可能,并没有绝对化,而在这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孩子的问题,即使是婚姻,对他们来说好像也还很遥远。
只要东阳一句宽慰的话,哪怕一个眼神,文嘉就可以将这见鬼的病抛到脑后,女人从来都是感性动物。
文嘉也知道这样要求东阳未必有点强人所难,毕竟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们说白了只是恋人关系而已,要让他承担那样的风险,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松面对的,需要给他时间,理智一点讲,即使东阳现在抽身离开,也是可以理解的,想到这里,文嘉突然觉得心如刀割一般痛,这么久以来,和东阳的感情已如亲人一般,她实在想象不出如果生命里突然没有了他,她要怎样继续接下来的人生。
默默地坐了半天,东阳终于打破沉默说:“你先在家歇着,我出去买点东西。”文嘉点点头,看着他开门出去,心里居然也松了一口气,也许,这个时候,两个人都需要空间。
她正一个人对着电脑发呆,MSN跳出来一个对话框,是JOJO的:“在干嘛呢?”
“身体有点不舒服,在家休息。”
“你明天会来上班吧……最好还是来吧。”
“出什么事情了么?”文嘉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JOJO是个直爽的人,心里从来藏不住话,当下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原来Peter上午召集企划二组开会,有意无意地就提到了文嘉,却是作为反面例子,说文嘉“不在状态,没有责任心”,并且Tony到他那里反映文嘉“简直一点忙都帮不上”……
文嘉看着MSN上跳出来的一行行的字,有欲哭无泪的感觉,其实她和JOJO都知道这是Peter惯用的招数,在其他员工面前评价某一个员工——往往都是不好的评价,他知道他们会转达给当事人的,算是间接敲警钟,同时还杀鸡儆猴震慑其他员工。文嘉一直就挺看不上他这样的做法,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沟通的呢?非要加上若干环节,除了培养出办公室的八卦风气,对解决问题一点好处都没有。
但是她完全相信JOJO说的是实话,也许为了照顾她的自尊心,还有更难听的话没有转达,同时JOJO还告诉她一个内幕,原来当初企划一组打算招人的时候,Tony是要求招一个上海本地人,但是Peter出于上海人要交三险一金的成本考虑,坚持招了文嘉这个外地人;另外,Tony自己是中专毕业的,熬了很多年才熬到了今天的位置,而文嘉是本科生,虽然自从大学扩招后,本科学历的人其实遍地都是,文嘉自己并没有太看重那个本本,Tony却很是介怀,不止一次在跟企划二组的组长聊天的时候表现出对所谓“高学历”者“低能力”的鄙弃。
除了苦笑,文嘉还能说什么呢,之前她也听学长学姐说过初涉职场的人,会遭遇来自职场老鸟的排挤,尤其是顶头上司,恰恰是最大的竞争对手,因为“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新人对顶头上司所构成的威胁是最直接的,之前她总觉得前人的说法难免有点夸张,现在看来,果然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而且,文嘉暗自惊诧于在那个整天安静得如一潭死水的办公室,原来她的所有境遇都在别人的眼皮底下被一览无余,相对于JOJO的洞若观火,倒是她自己,有点当局者迷了。文嘉那一霎那觉得很累,她说不清楚眼前的状况算不算是内忧外患,回想当时刚到上海时的雄心万丈,找工作时候的急切,找到工作时的激动,她在心里问自己,当时为什么就可以坐到义无反顾地选择来到上海,为爱情?抑或是为了前程事业?可是短短半年的时间里,事实就冷酷地告诉她,也许那一切追求,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文嘉的性格,东阳常戏称为“爱憎分明”,她从来不是怕事的人,遇到困难的时候会在第一时间内选择迎头而上,越挫越勇,对待感情也是这样,外露,豁达,遇到喜欢的人就勇敢表白,甚至表现出些许攻击性;可是当事态开始滑向不利的一面时,她又会走向另一个极端,表现得无比消极,完全没有一点点负隅顽抗的赖劲。
就比如现在,她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以后的路怎么走,辞职、做手术、住院、分手……没有工作,无法生育,孤单一辈子,之前的一切都推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从头再来……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东阳回来了,一进门就扬着手里的大包小包,大声地说:“快来,看我给你买什么了。”
文嘉蔫蔫地走过去,两个人蹲在地板上翻看,东阳还真买了不少东西,红枣、桂圆、大豆、小米,居然还有红糖。
“这许多东西拎着还挺沉,楼下干货店的老板还以为我老婆要做月子呢。”东阳兴致勃勃地说,见文嘉看着他一脸莫名,便嘿嘿笑着解释,“那啥,网上不是说要吃一点活血化瘀的药嘛?我就琢磨着是药三分毒,咱还不如食补,我问小区里的阿姨了,这些东西都是活血化瘀的,炖着吃,对你身体好。”文嘉低着头不说话,东阳便有点慌了,“你别心疼钱,这些东西其实也没有多少钱的,恩,桂圆是有一点贵,但是跟买药比起来要便宜得多,咱不该省的地方就别太省了。”
文嘉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突然扑上去,东阳措不及防,一下失去重心被扑倒在地,文嘉死死地搂着他的脖子,去他妈的囊肿,去他妈的工作,眼前这个人,她这一辈子都不放开,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
gongming
发表于 2009-8-21 18:28
二十、维权(一)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文嘉现在完全相信了这句话。
这一份工作来得不容易,所以她很珍惜,可惜,不是所有工作都值得珍惜的,眼下的情况,这份工作她是干不下去了。对Tony,她自认恭敬有加,言听计从,但是她从来也不是忍辱负重的人,与人斗其乐无穷,文嘉决定反抗了。
从第一天上班到现在,算起来文嘉已经在腾原不止三个月了,但是公司一直没有跟她签合同,文嘉逮了个Grace外出的时间,悄悄地拿手机将自己的考勤卡拍了下来,并且将每周要交的周报表也复印了下来,上面有Peter和Tony的签名,平时不多的邮件往来也作了备份,劳动法上,这叫事实劳动关系。
她特意打了12333咨询了一下,接电话的话务员先生态度很好,他告诉她,如果当初约定了试用期三个月,过了三个月用人单位还没有跟劳动者签合同,也没有提出延长试用期的话,则默认为自动转为正式期,如果用人单位与所有员工都没有签合同的话,则可以申请集体仲裁,如果情况属实,企业将会被重罚。并且上海市规定,在试用期,用人单位虽然可以随时辞退员工,但是只要形成了事实劳动关系,则用人单位须给劳动者如数支付工资,并交纳外来人员综合保险,平时和周末加班也须根据规定支付加班费用。
文嘉偷偷向JOJO打听,果然公司跟所有员工都没有签过合同,在上海劳动保障局网上查了一下,公司也一直没有给文嘉交综合保险,更不要说周末加班费之类的。
吃透了这些政策法规,保留了足够的证据,是准备摊牌的时候了。
当文嘉还在考虑以怎样的方式开始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
这天上午Tony让文嘉去港汇广场找一个客户拿一些资料,说是跟人家约好了中午1点,他让文嘉12点出发就可以。文嘉在网上查了一下路线,从公司到港汇要一个小时,为了避免迟到,她十一点半就出发,到约定地点提前了20分钟,却见一个女孩子脸阴得像锅底一样,看到文嘉先是劈头盖脸一通火:“这位小姐,麻烦你有点时间观念好不好,约了12点,现在是几点了你看看,我中午吃饭休息的时间都用来在这里恭候你了。”文嘉被训得有点蒙,还没来得及解释,女孩子又当着文嘉的面一个电话打给Peter:“麻烦你让你们这位小姐下次守点时,否则我们没有办法再合作下去了。”然后把手机递给文嘉,没好气地说,“你老板的电话。”
“你马上向她道歉。”文嘉刚接过来,就被Peter的声音震得耳膜疼。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马上道歉!”Peter不由分说地命令。
文嘉浑身发抖,需要紧紧地咬住下唇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自己的情绪,憋了半天,她才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对不起,是我的错!”
那女孩子余怒未消,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文嘉不确定Tony是记错了时间还是故意的,回来的路上她想立刻打个电话质问他,但是冷静了一下她决定用另一种方式,形势逼人强,她正式向他开战的同时,必须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
“组长,东西拿到了。”MSN上,文嘉说。
“哦。”
“不过我迟十二点四十才到,客户很生气。”
“哦,是吗?”Tony不动声色。
“为此我还被Peter狠狠训了一顿呢,呵呵。”
“哦,那你以后要注意了。”
文嘉暗暗地咬牙,看来他是打算装糊涂到底了,干脆捅破了窗户纸:“可是组长你不是让我一点钟到,十二点出发吗?”
那边一阵沉默。文嘉等了一会儿,不依不饶地发过去一串问号。
“是吗?大概吧。”Tony半天才含糊地回了一句,还好,他没有完全否认,也许是他的骄傲,让他一个大男人还做不到对着一个小姑娘坦然地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地步。
“如果我是上海人,大概组长你就不会‘记错’了吧。”没有回应,文嘉又补了一句,“可是很可惜呢,上海这代人,都懒,占着那么优惠的高考政策,放着那么好的教育资源,却只能读个中专。”她是故意的。
过了好几分钟,那边都没有回应,文嘉很有耐心,她相信每个人都有痛脚,被狠狠地踩到,再闷骚的人也能跳起来。果然,对话栏终于又跳出来,这回是长长的一段:“我不知道你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某些人,又有什么了不起,巴巴地腆着脸跑到上海来,借我们的房子,呼吸我们的空气,占用我们的交通,还自以为是,我如果是他们,早就没脸待下去了,滚回自己老家去了。”
文嘉看着这段火药味十足的话,无声地轻笑了,以为他水有多深,果然是沉不住气呢,她在键盘上十指如飞:“这个世界,就是强者上,不但借你们的房子占用你们的资源,还抢你们的工作呢,所以,组长您就故意不给我事情做,晾着我,对吗?”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呵呵,可是那样没有用呢,您也这把年纪的人了,应该知道这个道理,跟年轻人争是不会赢的,可怜你占着现在的位置当宝,在别人眼力却是Shit一堆呢。”文嘉的心里,有一种恶毒的快感,原来做坏人的感觉可以这么爽。
“是吗?可是我就可以对你吆五喝六,可以支使你,对你评头论足,不高兴了还可以让你滚蛋,没有办法,这就是游戏规则,谁让我比你强。”看来他已经气得有点昏头了。
“包括你大风大雨天让我去送一个并不重要的什么见鬼的光盘,故意说错约定时间,让我被客户和老板冤枉?”
“是又怎么样!告诉你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拿我怎么样?我在腾原这么多年,从来还没怕过谁,白的黑的随便你挑。”
文嘉在心里狂笑三声,然后保存记录,打开公司邮箱,群发,包括Peter以及Tony本人。同时还给上海本地的同事补了个备注:很抱歉其中有对上海本地人的不礼貌言论,仅是冲动之言,不针对全部人,如有冒犯之处,敬请原谅。
当打点起全部精神的时候,文嘉是可以做到滴水不漏的。
三秒钟后,办公室内如期发出此起彼伏的嘘声。
Tony将什么东西狠狠地摔在桌上,然后猛地起身,一阵风一般直奔Peter办公室。
JOJO冲文嘉眨眨眼睛,悄悄地竖了个大拇指,文嘉却指指Petet办公室,竖了个中指,像个做了恶作剧的孩子一样得意。
gongming
发表于 2009-8-21 18:30
二十一、维权(二)
不知道Tony跟Peter是怎么说的,半小时后Peter打电话叫文嘉进去的时候倒是和颜悦色,还破天荒地亲自给文嘉倒了杯水。
文嘉坦然宽坐,听到Peter问:“看起来,你和你们组长之间的误会挺深?”
“您觉得是误会吗?”文嘉反问。
“何必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呢。”Peter回避了文嘉的问题,“我个人倒建议哦,其实你们坐下来,面对面地沟通更加合适,你看看现在搞成这样多不好!”
文嘉没出声,心里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做老板的都喜欢搞背后议论那一套,下属怎么知道沟通一词怎么写。
“那现在怎么办呢?你看看你看看,你们组长坚决不要你,说跟没有办法再合作了。”Peter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好在,你好像还没有过试用期呵,不会太影响你接下来找工作。”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文嘉轻笑着,闲闲地靠在椅子上说:“老板你记错了呢,我已经过了三个月的试用期了。”
“是吗?谁跟你说我们公司的试用期是三个月了?”
耍赖是吧,真不要脸,文嘉心里骂着,脸上却笑笑地:“那是我记错了,不过我倒觉得跟组长合作得挺好呢,如果说他没有办法跟我合作,那是他的问题,公司可以给我书面辞退通知,不过公司需要补偿我这三个多月来的外来人员综合保险以及周六的加班费。”
Peter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文嘉是有备而来,他反应很快,打着哈哈说:“你啊,跟我年轻的时候很像,年轻人,哈哈,有想法是好的,啊,哈哈,你们大陆人不是有句话嘛,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们在外面做事的,之前呢,也有不少同事从我这里走了,大家还是朋友,他们的新老板也会打电话来给我问某某人怎么怎么样,我也都是给予高度肯定的。”
文嘉微微一笑,Peter这话里的威胁她不是没有听出来,心里一阵好笑,嘴上却说:“是啊,这么长时间以来,多亏公司的栽培,给我这样一个平台,我是很感激的,要说主动离开,还真是万万不舍得的,您跟Tony谈谈吧,我这里继续配合他工作没有问题。”
Peter想了想,说好吧你先去忙。
第二天一早到公司,文嘉就发现桌上的电脑没有了,JOJO同情地看着她,朝Grace那里打打手势,文嘉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已经开始行动了么?刚坐下来没多久,Grace过来冷冷地通知她换座位,新座位在靠门的位置,很窄,一直没有人坐过,蒙了厚厚的灰,而且什么办公用品都没有。
公司的用意很明显,让文嘉自动走人,就不用给予补偿了,文嘉却打定了主意,这个坏人做定了。她乐呵呵地收拾东西,搬东西搬得惊天动地,灰尘扑腾的满办公室都是,哼着小曲擦桌子,她知道其他同事虽然埋着头,却都竖着耳朵不放过这里的一点点小动静,反正大耳朵老百姓和官斗,看谁掉的份比谁多?
要做好员工不容易,做坏员工却不难,只要完全撇弃自己心里的那一点点负罪感。
接下来的两天,文嘉每天准时上班,准时下班,一到五点半就立刻起身收拾东西弄出很大动静。
去卫生间也不再强迫症一样地关灯了,Grace来收罚款,文嘉就找她要发票,收据不行,一定要是盖着公司公章的发票,“否则谁知道这钱到底进了谁的腰包”Grace拉着张脸走了,再不提罚款的事,顺带着办公室其他同事倒也跟着沾了光。
作为广告公司,腾原经常有客户进进出出,文嘉现在的位置就是必经之处,文嘉买了一堆报纸,准备了一包瓜子,倍儿香倍儿脆,磕起来嘎崩嘎崩很有感觉,一有客户来,她就在位置上大大咧咧地一边磕瓜子一边摊开报纸看得津津有味,引来客户们疑惑的目光无数。
这样没过几天,终于对手沉不住气了,据JOJO说,某天下班后Peter把Tony叫到办公室一顿臭骂,嗓门高得全公司都能听到,Tony第二天一早就气咻咻地对文嘉说:“公司固定,上班时间不许看报纸。”
文嘉斜了他一眼:“我喜欢看报纸,否则怎样,你辞退我?”
“你!你到底要怎么样?”Tony终于失态地咆哮起来,接下来办公室鸦雀无声。
“你是喜欢在这里谈,还是去会议室?”文嘉淡淡地问。
Tony二话不说,扭头去会议室。
文嘉终于达到了目的,拿到了加班工资和补交外来人员综合保险的书面承诺,当天走人,之前她早已经把私人物品都带走了,所以离开的时候就是一个塞了两千来块现金的小包。钱是小事情,关键是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绝地反攻全部胜利,这个时候她打心眼里感谢上海完善的劳动保障制度,她本来已经做好了仲裁的准备,但是也许是上海劳动保障对企业有足够的威慑和约束力,也许是腾原自己心虚了,维权的过程比她想象的要顺利得多。
出了公司大门的时候外面正下着雨,雨不大,淅淅沥沥的,跟文嘉来报到的那天一样。
文嘉给东阳发了个短信:“我解脱啦。”
东阳很快回复:“置之于死地而后生,咱回去应该焚香沐浴,庆祝你离开这个倒霉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