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宁波方言
宁波老话概述宁波帮遍布世界各地,而宁波话更是以其独特的魅力,至今久盛不衰。
宁波话源远流长。春秋战国时,地处越地的今鄞县、慈溪、镇海、奉化、象山、定海一带的人民,就以越语相通,经过漫长的历史进程,形成了今天魅力迷人的宁波话。
宁波话属于吴方言区临海小区宁波片的方言,它通用的地域十分狭窄,其核心地区不会超过5000平方公里,大概包括宁波市区、鄞县、奉化、镇海、北仑、舟山和慈溪的东部。但是,宁波人通过上海而到达全国各大城市谋生的人数,如果包括他们的后裔,其总数将超过本土,他们的语言影响也大大超过土著,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外埠人们的印象中,宁波话正是浙江话的代表。
如果从语音学的角度看,方言的语音特色更多地表现在单音词和双音词上,它会更富有个性地表现出“读音”的地方性,或者说与普通话的区别,但是,这一区别会带来书写上的困难,而且有些字音就根本无法书写。好在宁波话中保留了不少的中古音,借助于《广韵》《玉篇》这些古典的工具书,可以查到它们的最原始的写法,当然,这些字往往十分冷僻难认,非专业人员一般不可能读出和读准。但是,如果从词义的角度来看宁波方言,会发现它的三音节、四音节的俚语、俗语、比喻语、方言成语以及更多音节的短语和谚语(话头),不但可以书写,而且十分精彩生动,这些正是宁波话的最活最有生命力的因素。
本栏目收录的是宁波方言中最具特色的成语、俚语、俗语和谚语共1300余条。收录范围主要是宁波老市区(海曙、江东、江北)和本语言小区中最具代表性和保存原始宁波方言因素最多的鄞县词语。
宁波方言的文化内涵
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说:“中国的文化保存在语言中。”宁波方言既是宁波人交际工具,同时又是地方文化的载体。千百年来,我们的祖先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他们对生活对社会对自然的独特感悟,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他们的乡情乡俗、经验教训、喜怒哀乐等等,都沉淀在方言里,构成一份厚重的文化遗产,其中绝大部分至今仍鲜活如故。宁波方言中最具文化内涵的当推短语和谚语。这些短语和谚语往往形象生动、细腻准确、幽默活泼,充满哲理、智慧和情趣。
关于短语,我们仅以指称人的三字四字短语为例来说明。宁波话中称人短语多姿多彩。如:烂好人(老好人)、样有份(什么事儿都沾边或都要插一手的人)、老油条(处事经验多而油滑的人,屡教不改的人)、黄豆汤(傲慢自大的人)、鞋荸荠(低能儿,痴傻的人)、贼笨佬(笨蛋)、万三句(好说大话的人。原意是一万句话中只有三句是真的)、直头牛(一意孤行、不知转弯变通的人)、书独头(书呆子)、轻骨头(轻浮不自重的人,多指女性)、出窠娘(服侍坐月子的产妇及婴儿的妇女)、财百万(富翁)、强讨饭(强行索讨的乞丐,强行索取的人)、漆糊涂(对漆匠的贬称。因为漆匠用工用料都是糊里糊涂的)、好好先生(老好人,做人圆滑、不开罪于人的人)、顺屁和尚(没有主见、人云亦云的人)、死藤南瓜(遇事没有明确态度、没有主见的人)、桥头老三(农村中善于侃大山的人)、咸核青果(核音活,只会说不会做的人)、灶跟无赖(只会在家里耍赖,一到外面就老师无用的小孩)、两头火管(挑拨离间的人)、擂倒牌子(自暴自弃的人)、翻白泥螺(会装神弄傻,不顾脸面的人)、小鸟码子(花钱不大方的人,小气鬼)、大襟布衫(只拿进不拿出的人。大襟谐音驼进)、铁丝揢箩(吝啬不肯花钱的人)、要钿呒郎(只想得好处的人)、脱底茶箩(吃光用光、没有财产的人)馋痨丫么(馋鬼),等等。芸芸众生,品相不一。宁波人对不同品性的人赋予不同的称谓,除了戏谑诙谐的因素之外,自然也寄托了好恶、褒贬之情。
宁波方言的历史考察
宁波作为历史文化名城,具有悠久的历史。同样,宁波方言也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方言,蕴涵着许多古汉语成分。下面以语音、词汇为例加以说明。
宁波方言保存了许多古音。清代钱大昕“古无轻唇音”、“古无舌上音”、近人章太炎“娘日两母归泥母”等说法,宁波话里都能找到不少佐证。例如:
包袱(音薄) 防(音旁)止 肥(音皮)皂 味(音米)道 蚊(音门)虫 忘(音莽)记 晚(音慢)娘 南无(音拿谟)阿弥陀佛——这是“古无轻唇音”的残迹;秩(音迭)序 鸡啄(音笃)米——这是“古无舌上音”的残迹;儿、耳、日、热、人、任、认、女、软、阮、染、肉、绕等字声母都读n——这是“娘日两母归泥母” 的残迹。他如缚牢,缚《广韵》符卧切,音如婆;嗅嘴,嗅《集韵》香仲切,音如兄;做产,产《广韵》所简切,音如山等,也都继承了古音。
宁波方言保存了许多古词古义。例如:
女赞 好。味道交关女赞。《说文》:“女赞,白好也。”
冻瘃 冻疮。手骨生冻瘃。《说文》:“瘃,中寒肿核也。”又,公鹅瘃,头敲勒一个瘃。
小娘 女孩。性急生小娘;天要落雨娘要嫁。《玉篇》:“孃,母也。娘,少女之号。”
昼饭 午饭。昼饭吃仔去。《玉篇》:“昼,日正中。”《广韵》:“昼,日中。陟救切。”
捼 音窝。用手抱在怀中。捼鸡贼;捼肩搭背。《集韵》:“捼,手萦也。乌禾切。”
箌 音道。大。人生勒大大箌箌;衣裳做勒蛮大箌。《集韵》:“箌,大也。大到切。”
囥 音亢。藏。一人囥,万人寻;麻雀要囥三日粮。《集韵》:“囥,藏也。口浪切。”
下饭 菜肴。下饭呒告饭吃饱。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八:“凡饮食珍味,时新下饭,奇细蔬菜,品件不缺。”《西游记》第75回:“快送你唐僧来,与我做顿下饭。”
宁波话里有些被认为有音无字的方言词,通过考索钩稽,可以弄清楚它的来龙去脉。比如,对错的“错”地道的宁波话说成“赚”,如算赚、写赚、讲赚;只有一错,呒没二赚。考宋代丁度等编《集韵》:“赚,市物失实。”明焦竑《俗书刊误》:“贱买贵卖曰赚。”“赚”本与买卖有关。如果等价物交换,是无所谓“赚”的,只有当货物的价格与价值发生偏差,也即“市物失实”“贱买贵卖”时,才有可能赚钱,因而“赚”引申为错、误的意思。明张自烈《正字通》:“赚,错也。”宋普济《五灯会元》卷十:“但恐无益于人,翻成赚误。” 可见宁波话管“错”叫“赚”,由来甚久,而且颇有道理。
拿、取的意思宁波话说“驼”,如衣裳驼来;手里驼勒一只包。这个词至迟在明代吴语里就流行了。明李诩《戒庵老人漫笔·今古方言大略》:“凡取物,吴下曰担,江阴曰拿,丹阳等处曰捉,宁波、浙东曰驼。”明陆人龙《型世言》第二十七回:“驼茶来,先生但说何妨。”字又作“驮”,明金木散人《鼓掌绝尘》第三十七回:“你就驮请贴我看。”又作“拕”,清陆士谔《新上海》第三十九回:“后来阿拉弟媳妇,果然是外国人拕出洋钱来抬的。”若要溯源,可以追溯到汉代。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云:“佗,负何(荷)也。”徒河切。佗即驼、驮、拕等字的源头。
病情减轻、好转宁波话说“差”,如病差眼了;刚刚肚皮交关痛,该晌差了。“差”也是古语。西汉扬雄《方言》卷三:“差,愈也。南楚病愈者谓之差。”《后汉书·方术传·华佗》:“(曹)操积苦头风眩,(华)佗针,随手而差。”字后作“瘥”,普通话音chài,宁波话音车。“差”当病愈讲,当由差别义引申而来。与原先相比,病情有了差异,不外乎两种情况,要么减轻了,要么厉害了。而汉语里规定,凡是病情减轻叫做“差”。宁波话另有“各样”一词,意为不一样、有差别,如味道各样;颜色各样。引申之,也有病愈的意思,如上日发寒热,今末各样了。“差”与“各样”词义引申的轨迹颇为相似,可以互相印证。
利用宁波方言还可以纠正一些曲说和误解。例如,“又”,宁波话读如“以”,如上日落雨,今末以落雨。字又作夷、咦、咿等。明冯梦龙《山歌·嫖》:“有子吹笙咦要箫,有子船行咦要桥。”《汉语大词典》释此“咦”字说:“助词。用作歌曲中衬字。”其实“咦”即副词“又”的方言记音字。又如唐储光羲《吃茗粥作》诗:“当昼暑气盛,鸟雀静不飞。”唐韩愈《庭楸》诗:“当昼日在上,我在中央间。”《汉语大词典》释“当昼”为“白天”。暑气最盛、日在头顶的应是正午,而不是整个白天。宁波话中午叫“昼过”,正午叫“当昼过”,唐诗中的“当昼”正是宁波话“当昼过”的意思。复如吴语有“做头”一词,吴连生等编《吴方言词典》解释说:“做头,假装。明·冯梦龙《山歌·伯姆》:‘三月里清和四月里天,伯姆(妯娌)两个做头眠。’”《吴方言词典》的编者多为江苏人,而冯梦龙是江苏吴县人。江苏方言学者解释江苏古代方言,应该是最可信的,其实不然。请看冯梦龙《山歌·船》:“昨夜同郎做头眠,干红襴子合腮肩。”两个“做头”同义,是同头、同一头的意思。“做”当同讲,不见古今任何辞书,其他方言似亦无此说法,宁波话却正管“同”为“做”,如做号、做样、做日生、分勒做班、坐勒做桌、做一年毕业,等等。“做头眠”也就是宁波话 “做头困”。再如成语“和盘托出”,向光忠等主编《中华成语大辞典》解释说:“和:连。连盘子一起托了出来。指把全部东西一下子都端了出来。”其他成语词典也都把“和”解释为连、连带。但稍作推敲,就会发现问题:盘子是用来盛东西的,端东西时盘子当然要托出来,何以这一成语有把东西全盘端出、毫无保留的意思?事实上,这个“和”不是连同、连带义,而是全、整的意思。清漱六山房《九尾龟》第三回:“月兰趁势把纤腰一扭,和身倒在秋谷怀中。”又第六十回:“宋子英放出和身本事。”“和身”即全身。“和”字此义辞书不载,独独保存在今天的宁波方言里,如和总、和个、和担判、和家老小等,“和”均为全义。由此可见,解读古书,继承文化遗产,宁波方言还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呢!
宁波方言语法特点
语法包括词法和句法。限于篇幅,这里仅举几条特殊词法。
1.单音节动词后面加上“记”,构成“动记动记”的格式,表示动作的重复或某种情态。如看记看记、摸记摸记、张记望记、撮记引记、立记隑记、走路腰记腰记、头侧记侧记、嘴巴瘪记瘪记要哭嘞。
2.有些单音节动词或形容词加上词尾“动”,表示一种生动的情态,有“……的感觉”、“……的样子”等意思。如晕晕动、旺旺动、投投动、心戚戚动、牙齿拐拐动。
3.有些形容词可以带“得”或“格楞敦”、“的剥落”等词尾,以构成四字格形容词。如大面大得、背时背得、呆脸呆得、厚嘴厚得;小格楞敦、杂格楞敦、仄格楞敦;呆的剥落、灰的剥落、黑的剥落、硬的剥落。
4.有些形容词可以插入中加成分“括”或“括斯”、“得斯”,以构成三字格或四字格形容词。如冰括冷、雪括淡、贼括老、锃括亮;冰括斯冷、雪括斯淡、贼括斯老、锃括斯亮;血得斯红、滚得斯圆、屁得斯轻、怪得斯酸。
5.量词重叠时插入中加成分“打”,表示无一例外的意思。如考试个打个通过,打牌回打回输。也可表示“一个一个地”之类的意思,如西瓜只打只买勿上算,是箩打箩买上算。
人们对宁波话的认真关注、整理和研究,至少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早在1876年,西洋传教士睦里逊花了16年的时间整理出版了他的《宁波方言字语汇解》。1901年和1910年,莫棱道夫又先后出版了《宁波方言音节》和《宁波方言手册》。近人应钟著有《甬言稽诂》。民国《鄞县通志·方言志》收录了大量宁波方言资料。最近十几年来,宁波方言的研究更是取得了长足的进展:朱彰年等于1991年、1996年先后编写出版了《阿拉宁波话》、《宁波方言词典》,汤珍珠等于1997年出版了《宁波方言词典》,周时奋于2000年出版了《活色生香宁波话》。单篇的论文也很多。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宁海籍著名语言学家、北京大学教授徐通锵先生在宁波方言研究方面很有建树。应该说,迄今为为止,宁波方言的研究已经取得了重要成果。但是,宁波话的文化底蕴非常深厚,仍有许多东西有待进一步探讨。
宁波方言词汇特点
宁波话词汇跟普通话甚至跟其他吴语都有较大差别。这几年用宁波话编辑的幽默短信很流行,事实上,许多年前民间就有把普通话翻译成宁波话的游戏,如毛主席语录“你们年青人好象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地道的宁波话怎么讲?答案是:倷拉后生家赛过天亮头八九点钟咯日头。两者差异,主要在于词汇。
有人曾以宁波话有关人体的名称为例,盛赞宁波方言如何形象生动,如何入情入理。比如:宁波话管耳朵叫耳朵皮,嘴唇叫嘴唇皮,眼皮叫眼泡皮,因为它们本质上都是“皮”;手叫手骨,腿叫脚骨,脊柱叫背脊(音吉)骨,因为它们主要是“骨”;鼻子叫鼻(音白)头管,因为是管状的,鼻涕叫鼻(音白)头,因为它是从鼻头管流出来的;睫毛叫眼眨(音霎)毛,因为跟眨眼有关,眉毛叫眼眉(音迷)毛,因为长在眼睛上面;胡子叫牙须(音苏),因为长胡子的地方里面就是牙齿;脑门叫脑磕头,膝盖叫脚磕头,两者都是旧时臣民磕头时所用的部位;腋窝叫肋胳肢下,因为它位于肋骨与胳膊相交处底下;手肘叫手挣支头,用它可以支撑头;手指叫指末头,脚趾叫脚末头,因为它们既是四肢之末,又可视作四肢之头;腿肚子叫脚娘肚,因其像孕妇的肚子,大腿叫大(音舵)脚胖,因其又大又胖;脚叫脚泥螺,因其形酷如泥螺;脚心叫脚底心,因为脚心总朝底,手心叫手天心,因为手心可朝天;脖子叫头颈,因为它连着头;胃叫饭包,因为它像装饭食的包;腰叫腰缚(音婆),因它是系腰带、裤带的地方;肠子叫肚肠,因为它在肚子里边;肚脐叫肚脐眼,屁股叫屁眼,因为都有洞孔如眼;右手叫顺手,因其做事灵活而顺,左手叫借手,因其做事不利索,手如借来的一般;等等。从语言学的角度看,以上说法有不少值得推敲,但我们不得不惊叹宁波人对母语的解读能力和再创造能力,不得不惊叹宁波方言本身的魅力:我们祖先创造的词汇是何等的富有哲理,富有情趣,富有想象力!
宁波方言语音特点
宁波话向来以“石骨铁硬”著称,有一句俗语叫“宁可听苏州人吵相骂,勿可与宁波人讲闲话”,意思是说,虽然同是吴语,苏州话“糯”,即使吵架也好听;宁波话“硬”,即使说话也像吵架。“石骨铁硬”正是宁波话语音方面的特点。这是因为,第一,宁波话完好地保留了古代的入声字。唐柳宗元《江雪》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绝、灭、雪及笠、独等字都是入声字,带喉塞音韵尾,读起来特别短促。第二,许多复韵母变成了单韵母。如ian→i;an→i。因而下面这些字就成了同音字:钱=缠=奇,剪=展=几,线=扇=细;联合=离合,尖刻=饥渴,烟厂=衣厂,面饭=米饭。第三,说话的语气、语调上也体现了“硬”的特质。宁波话语音方面的另一个特点是音变现象比较普遍而且复杂。例如:鸭,鸭蛋,音压;一只鸭,音如晏。猫,白猫黑猫,音如毛;一只猫,音慢。牌,门牌,音排;扑克牌,音办。叔,两叔伯姆,音缩;阿叔,音宋。伯,伯父,音百;阿伯,音浜。脚,脚骨,音接;拐脚,音将。了解这种音变现象,有助于我们正确认识宁波方言中一些疑难问题。如“虹”,地道的宁波话不叫虹,叫鲎(音如吼),俗语有“东鲎日头西鲎雨”、“早鲎勿过昼,夜鲎晒开头”等说法。鲎本指鲎鱼,一种壳似坚甲尾似剑的海洋动物,本义与虹无关。鲎当虹讲,其实就是虹的音变。“端午”又作“端五”,宁波话则说成“东五”,俗语“吃了东五粽,还要冻三冻”,东也是端的音变。男孩宁波话叫“小挽”,有人以为“挽”是“乌鬟”的合音,有人以为本当作“小顽”,顽取顽皮义,其实小挽即小娃的音变。宁波以“隘”为地名的很多,如邱隘、邬隘、王隘路、姚隘路,旧有“东乡十八隘”之说,此字普通话读ài,宁波话读尬,读尬有音理依据,隘从益得声,同声符的“溢”字宁波话读革,如水革出,老酒倒了革进革出,可作旁证。天一阁有个麻将起源地陈列馆,学界有麻将起源于宁波的观点,证据之一就是麻将得名于麻雀,而麻雀宁波人正叫麻将。 因为接触得少,至今我都没怎么听过正宗宁波市区的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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